《华尔街日报》：瓦格纳集团黄金与钻石帝国背后难以捉摸的掌权者

近日，中非共和国首都街头出现印有蓄须长发、神情近乎圣洁的男子形象的T恤。

这位形似革命者切·格瓦拉的人物，是34岁的德米特里·西季伊，当前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军事行动负责人。

自其上司叶夫根尼·普里戈任上月疑似遇刺身亡后，西季伊被推向了争夺瓦格纳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非洲佣兵、黄金、木材及钻石帝国的斗争漩涡中心。这位通晓多国语言、接受西方教育的指挥官深谙瓦格纳空壳公司与走私网络，或将发挥关键作用。

饱经战乱的中非共和国是瓦格纳非洲行动的神经中枢与商业运营枢纽。西季伊与当地政界关系密切，其办公居住地位于首都班吉曾作为总统官邸的豪华别墅，周边驻守着瓦格纳武装人员营地。

他常驾驶无牌银色丰田SUV穿梭于繁华街道，出入高档餐厅与政府高官宅邸，并定期往来喀麦隆、乍得等邻国。

然而瓦格纳非洲王国能否维持完整、西季伊权位可保多久尚属未知。俄政府官员已告知瓦格纳的非洲盟友（包括强人统治者、军政府首领及军阀集团）将加强管控。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寡头掌控的其他佣兵公司正争夺利益，其代表已随俄国防部代表团考察瓦格纳非洲领地。

一月班吉街头，人们穿着印有斯尤提庆祝字样的T恤。图片来源：Info Ti Kodrô斯尤提缺乏普里戈任与克里姆林宫的人脉关系——正是这层关系曾为瓦格纳敲开了非洲各国领导人的大门。他与已故瓦格纳创始人的关联，也让该组织未来的新掌权者对其忠诚度存疑。

关于斯尤提在瓦格纳非洲行动中角色的描述，基于对十余名知情人士的采访，包括瓦格纳成员、商业伙伴、该组织驻在国政界人士，以及现任和前任国际安全官员。

斯尤提未回应置评请求，普里戈任的控股公司康科德（一家从餐饮业扩展到房地产、媒体和矿业，在俄罗斯及海外持有资产的集团）亦未回应。克里姆林宫发言人表示无法评论私营企业在非洲的活动，并称俄罗斯政府与非洲多国签有合作计划。该发言人此前曾表示普京与普里戈任之死无关。

过去五年间，斯尤提一直负责瓦格纳在非洲的商业及宣传事务。他蓬乱的头发和瘦削的体型，在瓦格纳魁梧且常布满纹身的战士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曾在巴黎商学院就读，自称精通俄语、英语、西班牙语和法语。

熟悉瓦格纳商业运作的人士透露，他管理着一个由空壳公司构成的网络，该组织通过这些公司从中非共和国基地出口黄金、钻石、木材等原材料。这些人表示，斯尤提还主导着瓦格纳资助的媒体机构及社交媒体宣传，散布反西方言论以支持亲莫斯科的领导人。

瓦格纳集团的俄罗斯人曾在7月为中非共和国总统图瓦德拉提供安保服务。图片来源：LEGER SERGE KOKPAKPA/REUTERS美国和欧洲当局因其在非洲与瓦格纳的合作而将他列入黑名单，禁止与他进行商业往来，并冻结他在这些司法管辖区的任何资产。

瓦格纳的商业运营资助了约5000名雇佣兵，分布在至少四个非洲国家。美国政府与国际人权组织指控这些雇佣兵犯下强奸、绑架和杀害平民的罪行。瓦格纳的武装力量使克里姆林宫能够在不调动正规军的情况下，为俄罗斯的盟友提供军事支持。反过来，这一安排也让普里戈任获得了矿产和其他资源，从而增加了他的个人财富。

据现任和前任欧洲安全官员透露，普里戈任去世后的几周内，中非共和国总统图瓦德拉向莫斯科表示，希望西蒂伊和其他长期在瓦格纳工作的人员留在该国，理由是撤走他们会干扰政府打击反叛组织的努力。图瓦德拉的发言人未回应置评请求。

据熟悉瓦格纳行动的人士称，西蒂伊T恤最初于去年年底在班吉由西蒂伊在该市运营的俄罗斯文化中心分发，此前西蒂伊在那里收到了邮寄的炸弹并受伤。最近，亲瓦格纳的记者和班吉的亲政府青年开始穿着这些T恤。

班吉一个亲政府组织提供的照片显示，斯提伊在邮件炸弹炸伤手后躺在医院病床上。斯提伊本月早些时候接受俄罗斯《真理报》采访时表示，他仍在为俄罗斯工作。当来访班吉的记者问及普里戈任之死时，他回答：“我们需要继续工作，不要灰心。”

斯提伊在《真理报》网站发布的视频中解释，为何在邮件炸弹炸掉他三根手指并伤及胸部后仍选择返回中非。他警告称，若从非洲大陆撤回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特工，可能会危及他代表俄罗斯帮助建立的亲莫斯科关系网络。

“如果我们开始撤退，那么已经建立的一切也将崩溃，“他说道，残缺的右手藏在一只黑色皮手套里。

中非共和国是内陆国家，曾是法国殖民地，人口约500万。尽管拥有自然资源，它仍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2017年，瓦格纳人员应图瓦德拉总统邀请进入该国。这位由数学家转型的强人总统当时正面临反政府武装围攻。

斯提伊是最早抵达的人员之一，他在法国留下了儿子和前妻。斯提伊曾在圣彼得堡学习国际贸易，后在巴黎获得市场营销与商业硕士学位。2015年毕业后，他在网上发布的简历中写道：“对在高科技领域国际公司工作极感兴趣，期待用激动人心的任务挑战我的技能与能力。”

根据美国财政部的说法，他被普里戈任的"互联网研究机构"雇佣，这家位于圣彼得堡的"网络水军工厂"在2019年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穆勒的报告中指出，利用虚假社交媒体账号散布宣传并试图干预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尽管俄罗斯政府否认干预投票，普里戈任去年似乎承认了这些行动。

西提在中非共和国的第一份工作是担任勘探人员的翻译，这些勘探人员代表普里戈任旗下现已受制裁的M Invest公司及一队以"非武装俄罗斯军事教官"身份出现的瓦格纳雇佣兵寻找采矿机会。几个月内，西提注册了瓦格纳在该国的第一家公司Lobaye Invest，该公司获得了开采黄金和钻石的许可。

2023年7月，中非共和国总统福斯坦-阿尔尚热·图瓦德拉（左）在圣彼得堡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会晤。图片来源：sergei bobylev/tass host photo/EPA/Shutterstock欧盟调查显示，Lobaye公司资助的新电台如今持续播放亲俄反西方宣传内容，并向中非民众推销瓦格纳酿造的伏特加和啤酒。该公司目前已被美国和欧盟列入制裁名单。

非营利组织“全盯瓦格纳”（All Eyes on Wagner）获取的2018年西季手机通讯录显示，他与瓦格纳商业项目的关联程度远超想象。联系人中包括一名集装箱运输代理商和一家销售钻石开采设备的南非公司。

2019年，通讯录中备注为司机的人注册了钻石黄金贸易公司Diamville——该公司今年被美国制裁为瓦格纳空壳公司。根据“全盯瓦格纳”首曝、《华尔街日报》核实的文件，同日这名司机的脸书好友注册的企业，于2021年获得了当地大型伐木特许权。

西季结交的当地政要包括：从反政府武装头目转型为政府部长的哈桑·布巴（其武装人员曾与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并肩作战），以及图阿德拉的安全顾问菲代勒·古安吉卡。

古安吉卡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称西季是“挚友”，回忆在其官邸聚餐时，两人就着斯托利伏特加酒，品尝炒毛虫、木薯叶炖牛肚、大蕉和尼罗河鲈鱼等当地美食增进情谊。布巴未回应置评请求。

随着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业务扩张，其服务对象逐渐涵盖其他受国内压力、因制裁或人权问题遭西方背弃的非洲政府。

2020年，西提（中）与中非共和国武装部队参谋长（左）及两名俄罗斯顾问在班吉附近合影。2018年，瓦格纳开始与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中将合作，当时达加洛是苏丹军方领导人之一，该国因涉嫌与国际恐怖组织有联系而受到美国制裁。如今，达加洛及其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正与苏丹政府进行内战。根据美国和欧洲政府的信息，达加洛还与瓦格纳合作开采苏丹的黄金储备。

2019年，瓦格纳战士短暂部署在莫桑比克协助打击伊斯兰叛乱分子，两年后该集团与马里军政府签署协议对抗圣战叛乱势力。

瓦格纳进入的每个国家都更深地陷入俄罗斯的影响力范围。西提负责运营该行动的非军事部分。

非洲国家尤其是前法国殖民地开始涌现赞扬俄罗斯、攻击西方的社交媒体宣传。X公司（原推特）和Meta的Facebook等美国企业将其溯源至普里戈任的“互联网研究机构”。

法国官员称，瓦格纳主导的虚假信息煽动了军事政变，并导致西方军队从马里、布基纳法索等多国撤离。

瓦格纳通过获取自然资源作为盟友回报。2020年，瓦格纳关联公司Midas Resources控制了中非共和国的恩达西马金矿，前矿主估计该矿藏价值可能高达27亿美元。

中非共和国的恩达西马金矿由一家与瓦格纳有关联的公司控制。图片来源：Pleiades © CNES 2023/Distribution Airbus DS一年后，斯提伊被提升为班吉俄罗斯之家主任，该机构旨在向中非推广俄罗斯文化价值观。今年，瓦格纳开始用桑戈语酿造自己的啤酒"Africa Ti L’Or”，意为"非洲是黄金”。一家竞争啤酒厂在纵火袭击中被烧毁，西方情报机构将此归咎于瓦格纳。

当该组织的啤酒今年春天上市时，斯提伊已返回俄罗斯，正在从寄到俄罗斯之家的邮件炸弹造成的伤势中恢复。普里戈任声称法国策划了炸弹袭击——法国政府对此予以否认。斯提伊在接受俄罗斯媒体采访时表示，袭击前他和在法国的儿子及前妻曾受到威胁，目的是迫使瓦格纳从中非共和国撤出。

大约在斯提伊返回班吉时，瓦格纳与俄罗斯政府的关系开始恶化。6月，在普里戈任指控俄军方领导层故意限制对瓦格纳在乌克兰部队的武器弹药供应后，他的部下向莫斯科进军。这场未遂兵变以普里戈任与普京达成协议告终，瓦格纳战士被逐出乌克兰战场。

斯提伊公开与普里戈任站在同一阵线，发布视频承诺尽管西方实施新一轮制裁，他仍将继续为瓦格纳工作。“我们将继续工作，继续在叶夫根尼·普里戈任的领导下完成所有项目，“他用法语说道，“与他同行，我们必将取得成果。”

当时，普里戈任在俄罗斯的产业正遭受打击。他被迫关闭包括媒体和虚假信息公司在内的核心资产，并失去了利润丰厚的餐饮合同。

斯提伊被邮件炸弹炸伤后，救护车将其送往机场。图片来源：俄罗斯驻中非共和国大使馆/塔斯社/Zuma Press据熟悉瓦格纳运作的人士透露，在中非共和国，该组织被制裁后立即注册了新的空壳公司。

该集团竭力防止其在中非活动细节外泄。运输瓦格纳物资的卡车司机表示，往返恩达西马金矿时必须上交手机。向喀麦隆杜阿拉港运送木材的司机称，瓦格纳武装人员会全程押车监督。《华尔街日报》采访的司机表示，货运文件抵达港口后必须立即移交。

数周后，斯提伊陪同普里戈任完成了其非洲帝国的最后一次巡视。他们在班吉俄罗斯之家出席活动，那里留下了这位瓦格纳创始人最后一批公开影像。8月23日，在与斯提伊最后一次会面几天后，普里戈任因飞机失事身亡。

中非共和国总统的安全顾问、Sytii的朋友Gouandjika在Facebook上发布了一张自己身穿印有“Je suis Wagner”（法语意为“我是瓦格纳”）T恤的照片作为回应。前反叛分子、现政府部长Bouba则飞往圣彼得堡，参观了为普里戈任设立的临时纪念地。

据瓦格纳商业伙伴和一名欧洲安全官员透露，普里戈任去世后的几周内，Sytii致力于维护普里戈任在非洲大陆的遗产。他前往喀麦隆杜阿拉——瓦格纳从中非运输货物的主要出口通道。该市也是亲俄电视频道Afrique Média的总部所在地，美国政府称该频道与普里戈任有关联。

卫星图像显示，中非共和国的N’dassima金矿仍在运营。

《真理报》记者向Sytii询问瓦格纳在非洲的未来。Sytii回答：“我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的出发点是假设一切照旧，我们将继续工作。”

中非共和国首都班吉。图片来源：Siegfried Modola/Getty ImagesRob Barry和James V. Grimaldi对本文亦有贡献。

联系Benoit Faucon请发送邮件至[email protected]，联系Gabriele Steinhauser请发送邮件至[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9月23日印刷版，标题为《执掌瓦格纳风雨飘摇帝国的神秘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