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如何抛弃旧策略，转而采取突袭式罢工战术——《华尔街日报》

今年夏天，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的高层官员们频繁聚集在工会总部一间可俯瞰底特律河的会议室里，围绕一张30英尺长的桌子举行罢工战略会议。

他们的计划是：制定一种能让汽车公司陷入混乱的策略。

这个传统深厚的工会几十年来在与底特律三大汽车制造商的谈判中基本遵循同一套剧本。而54岁的肖恩·费恩(Shawn Fain)担任UAW最高领导人才几个月，这位从电工岗位一路晋升的工会领袖已准备将旧剧本扔进垃圾桶。

“这种策略会让公司方捉摸不透，“费恩在上周四深夜表示，当时正值UAW对通用汽车、福特汽车和克莱斯勒母公司Stellantis发起罢工前夕。这场行动是在为期两个月的谈判未能为工会约14.6万名汽车工人达成新劳资协议后发起的。

此次针对三个州三家装配厂的罢工，是这家拥有88年历史的工会首次同时对三大汽车制造商发起停工。费恩威胁称若谈判持续拖延，可能会在几乎不提前预警的情况下扩大更多工厂的罢工范围。

通用和福特的谈判代表周末与UAW进行了磋商。工会与Stellantis同意于周一恢复谈判。

这种非常规的渐进式施压策略旨在通过扰乱汽车公司的工厂运营来为工会争取筹码。此时汽车制造商正从疫情期间导致全球产量中断的供应链困境中恢复，突如其来的工厂关闭将再次引发物流混乱。

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主席肖恩·费恩上周五在底特律向工会成员发表讲话。对费恩而言，这一策略也存在风险。一些工人和劳工专家表示，这种新策略给UAW成员带来了更多复杂性和混乱，需要工人们更加自律才能取得成功。与传统的全面罢工不同，费恩的策略对一个以团结为座右铭的组织内的成员产生了不均衡的影响。

“如果要关闭一家工厂，那就让我们所有人都停工，让我们团结一致，“在俄亥俄州一家生产商用车的福特装配厂工作的布鲁克·杰西说。“我们都应该感受到痛苦。”

打破传统

29年前，费恩在印第安纳州科科莫的克莱斯勒开始了他的工会生涯。今年3月，他以微弱优势当选主席，这是在新制度下由成员直接选举领导人，而不是传统的由地方官员投票。费恩的竞选纲领是与过去彻底决裂，此前多年的腐败丑闻导致十多名UAW官员被定罪，包括两名前工会主席入狱。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工会领导人与汽车制造商高管关系过于密切，此前联邦检察官指控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公司（现已被并入斯特兰蒂斯）将工人培训资金转给UAW官员。2021年，该汽车制造商的美国子公司承认了一项共谋违反美国劳动法的刑事指控。

在赢得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最高职位后不久，费恩重组了他的团队，一些长期任职的工会工作人员离开，同时引入了一些在汽车工会以外的劳工组织工作中有成功记录的新成员。

费恩的核心顾问团队包括一群经验丰富的UAW成员，他们渴望与新管理层合作，其中包括在研究和组织方面了解工会历史并与地方工会保持关系的人员。

38岁的布兰登·贝尔(Brandon Bell)周五在密歇根州韦恩市的福特工厂外与其他UAW成员一起高呼口号。还有一些新人加入，特别是在通讯、法律和政治策略部门。这个团队的成员大多来自服务雇员国际工会(Service Employees International Union)——一个大型医疗保健工会，以及《劳工笔记》(Labor Notes)——一个自称是工会活动人士发声平台的在线出版物。

“我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认为重要的是引入那些没有被体制固化的人，”费恩8月在工会总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工会成员称之为团结之家(Solidarity House)。

那些成为他最亲密顾问的人中包括克里斯·布鲁克斯(Chris Brooks)，他是一名组织者和记者，曾为《劳工笔记》撰稿，并担任纽约新闻协会(NewsGuild of New York)的现场主任。纽约新闻协会今年早些时候在12月24小时的罢工后，为《纽约时报》员工争取到了至少10.6%的加薪。

律师事务所Eisner Dictor & Lamadrid的合伙人本杰明·迪克托也加入了费恩的核心圈子。该律所在国际卡车司机兄弟会与联合包裹服务公司谈判期间提供了服务，工会今年成功争取到新劳动合同。

新成员带来了不同视角，并推动UAW——这个历史上封闭排外的组织——在社交媒体上更加透明活跃。

费恩上任后，社交媒体帖文和定期直播如潮水般涌现。他公开谈论汽车公司的谈判方案，将通常闭门进行的讨论置于公众视野，令车企震惊。费恩曾在视频讲话中戏剧性地将某车企提案扔进垃圾桶。

这位新工会领袖对车企采取更激进态度，今夏在底特律引发猜测：他可能同时对三大车企发动全面罢工。

UAW成员在韦恩福特工厂外设置纠察线。### 战略室内部

今年夏天，在底特律总部三楼会议室，费恩与顾问们围坐在堆满活页夹和咖啡杯的桌边，反复推敲罢工策略。

知情人士透露，三人团队曾考虑全面罢工方案。

领导团队中的部分成员，包括费恩本人有时也认同，这种通过大规模动员会员集体行动的方式能向公司传递强烈信号。

另一些成员则持保留意见，认为全面停产可能导致谈判陷入僵局，并担心工会若首先采取最激进的方案会丧失部分议价筹码。此外还需考虑一个简单的财务问题：这种全面罢工方案将迅速耗尽汽车工人联合会用于支付罢工工人工资的8.25亿美元基金，约两个月内就会见底。

尽管这个"全盘押注"方案从未被正式否决——费恩甚至公开承认自己内心有一部分渴望采取该策略——但他的团队最终转向了其他方案。

汽车工人联合会有过针对特定工厂实施有限规模战略性罢工的先例。通过罢工为多家装配厂提供关键零部件（如发动机或变速箱）的工厂，即所谓"瓶颈式罢工”，能迅速迫使生产线停摆。

1998年密歇根州弗林特市工厂的罢工事件就曾引发依赖其零部件的其他通用汽车工厂连锁停产，这场持续54天的行动使汽车制造商损失约20亿美元。

费恩团队中有人担忧，虽然"瓶颈式罢工"涉及的罢工人数较少，但其效果过于迅猛剧烈，能在数日内瘫痪汽车制造商的大部分业务。

这将导致更多非罢工群体的会员失业，这种连带影响正是工会希望避免的。

最终团队将策略聚焦于针对每家公司的单个装配厂实施罢工。

渐进式、分阶段罢工能提供更长的缓冲期，让更多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成员继续工作，从而节省罢工基金。工会领袖们认为，这种策略给汽车制造商运营带来的不确定性，将增强UAW代表在谈判桌上的施压筹码。

福特韦恩工厂外的UAW成员。工会成员还在通用汽车和斯特兰蒂斯工厂发起了罢工。目前因罢工停摆的三家工厂是精心挑选的目标。知情人士透露，UAW官员希望将冲击平均分摊给三家车企。例如这三家工厂均生产中型皮卡：福特Ranger、斯特兰蒂斯的Jeep Gladiator，以及通用的雪佛兰Colorado和GMC Canyon。

“选择这些工厂部分是为了平衡对车企的影响，“UAW执行董事会成员布兰登·坎贝尔表示，“我们不希望偏袒任何一方。”

据知情人士称，工会选择首批罢工目标旨在向公司表明，其希望继续谈判并迅速达成协议，而非在合同到期后立即施加最大压力。

同时，这些工厂并不生产车企最赚钱的产品——如福特F-150或通用凯迪拉克Escalade等全尺寸皮卡和SUV——这些筹码仍握在工会手中。

精准打击策略

今年夏天，费恩打破数十年传统，宣布此轮谈判将同时与三家车企展开而非选定单一主要谈判目标，这一决定令汽车业许多人士感到意外。

历史上，工会通常会先选定一家汽车制造商达成协议，然后以此作为与其他两家谈判的模板。首家被选中的公司被称为"罢工目标”，因为若无法达成协议，工会将首先对其发起罢工。

八月底至九月期间，汽车制造商与工会交换了提案，内容包括围绕加薪幅度、生活成本调整和休假时间的动态报价。公司方提出四年内约20%的加薪幅度，外加超过16,000美元的一次性签约奖金和通胀保障金。而工会最近几周已从最初40%的加薪要求降至35%左右。

双方分歧依然显著，周五午夜过后约12,700名工人开始罢工。直到行动前几小时才公布的受影响工厂包括：圣路易斯附近的通用汽车工厂、托莱多的斯特兰蒂斯工厂和底特律附近的福特工厂。

劳动专家和组织者表示，工会这种针对三大车企关键工厂的精准罢工策略具有优势：既让公司难以制定应急计划，又能延长混乱局面。

正如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一些工作人员所知，这种突袭式罢工策略已在其他工会中获得推广。约二十年前，美国空乘人员协会就创造了名为"制造系统混乱”（CHAOS）的策略，并在与阿拉斯加航空的谈判中使用。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24名空乘人员毫无预警地突然离开了7个航班，导致航空公司突然出现人员配置问题和运营中断。最终，这一策略为工会赢得了一份新合同，以更高的生产效率换取了行业顶尖的薪酬待遇。

“这使工会能够持续保持罢工的势头，而不是仅仅依赖第一天的激情，“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下属的空乘人员协会国际主席萨拉·尼尔森表示。

波士顿学院法学院教授托马斯·科勒指出，费恩的策略比常规罢工需要更高水平的执行和组织。留在岗位的工人可能会降低生产效率，这可能会破坏罢工策略，并引发公司方面的反制措施。

“你不仅在与公司谈判，也在与自己人谈判，“科勒说。

工会采取了对三大汽车制造商同时进行针对性罢工的新策略。三家工厂的行动比一些人预期的要温和，尽管这仍然导致周末其他工厂的裁员和减产。

公司高管们迅速公开表达了对此举的不满。

“我们现在不需要罢工，“通用汽车首席执行官玛丽·博拉周五表示。在上周罢工前，福特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说：“我们应该创造性地解决难题，而不是策划罢工和公关活动。”

白宫也介入其中。拜登总统表示，他计划在未来几天派遣高级顾问吉恩·斯珀林和代理劳工部长苏莉前往底特律，为各方提供支持，并敦促双方达成协议。

截至周日，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约9%的成员参与了罢工，而他们的同事在没有有效劳动合同的情况下继续全职工作。

到目前为止，罢工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基层成员的热情。自罢工开始以来，三家工厂的纠察线挤满了高谈历史与正义的声援者。

“这种方式真的很棒，它让所有人都保持冷静，“福特密歇根装配厂工人萨曼莎·哈特在周五清晨参与纠察时，如此评价费恩针对性的罢工策略。哈特的妹夫也加入了托莱多Stellantis工厂的罢工行列。

通用汽车周五表示，其位于堪萨斯州堪萨斯城的雪佛兰迈锐宝工厂可能很快停产，因为从因罢工而关闭的圣路易斯地区工厂运送的零部件将出现短缺。若工厂停产，约2000名工人将面临临时裁员。

罗布·帕切科是迈锐宝工厂装配线上的一名工人。他表示目前尚不清楚何时或是否能获得罢工津贴，因为他并非主动罢工。UAW官员称此类情况将逐案处理，工人们将通过州失业救济或工会基金等方式获得一定支持。

帕切科表示，为争取更优合同而参与这场更大范围的斗争，值得承受收入不稳定的风险。“我不介意暂时没有工资，“他说，“我们都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肖恩·麦克莱恩对本文有所贡献。

联系诺拉·埃克特，邮箱：[email protected]，迈克·科利亚斯，邮箱：[email protected]，以及瑞安·费尔顿，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9月18日印刷版，标题为“UAW颠覆罢工剧本，采用突袭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