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利比亚洪灾致数千人丧生 数十年隐患终酿惨剧

地中海沿岸的德尔纳城，历史悠久的清真寺星罗棋布，附近还有拜占庭教堂遗址，这里曾是利比亚艺术家与知识分子的避风港。如今，在致命风暴引发洪水冲垮水坝、将建筑连根拔起卷入大海、造成数千人遇难后，这里已成一片废墟。

这场天灾酝酿了数十年——根源在于卡扎菲独裁统治时期对两座水坝的长期漠视，以及2011年革命推翻其政权后持续的政治危机与战争。

利比亚官员称，这两座建于1970年代的水坝已超20年未获维护。《华尔街日报》查阅并经利比亚官员核实的2021年国家审计局报告显示，本应用于维护的130万美元资金不翼而飞。周一凌晨，在希腊创下降雨纪录的"丹尼尔"风暴袭击利比亚东部后，溃决的水坝释放出滔天洪水，吞噬了这座港口城市。

遇难者遗体被装上卡车。德尔纳市长称死亡人数可能高达2万人。图片来源：优素福·穆拉德/美联社这场灾难已造成约6000人遇难，另有数千人失踪。街道上遗体堆积如山，当局与亲属将许多遇难者合葬。周三德尔纳市长表示死亡人数可能达2万。周四利比亚总检察长抵达该市启动刑事调查，旨在追究未采取水坝防溃措施的责任人。

对许多普通利比亚民众而言，这场致命灾难已成为国家治理失序的象征——两个敌对政府分庭抗礼，长期忽视维护国家机构和服务的基础工作。被风暴摧垮的利比亚东部地区由莫斯科支持的民兵领袖哈利法·哈夫塔尔及其盟友政府控制，联合国承认的另一政府则掌控的黎波里及利比亚西部大部分地区。

“利比亚没有一个政府是为有效执政而设计的，”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驻伦敦高级研究员塔雷克·梅格里西表示，这些政府只是在权力争夺中尽可能攫取利益，“这种状态已持续十二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沦为一个失败国家。”

德尔纳市正成为民众对统治阶层日益愤怒的情绪焦点。

这座近年来饱受利比亚最严重暴力摧残的城市，堪称卡扎菲时代数十年独裁统治与革命后国家机能持续衰微的缩影——制度崩坏，腐败遗毒深重。

该市曾是2011年反卡扎菲抗议活动的早期中心，2014年又被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占领。埃及曾对此发动空袭作为回应。2018年哈夫塔尔部队对该市武装分子展开围剿，导致长期围城。人权组织指控哈夫塔尔部队杀害平民并强制驱逐数千居民，其麾下民兵对此予以否认。

2021年利比亚官员同意组建短命的团结政府后，该国预算中拨出相当于3.35亿美元的资金，用于重建饱受战争摧残的班加西和德尔纳两座城市。但这笔钱大部分并未用于重建受损建筑，反而成为政治争议的焦点——负责监督重建工作的基金负责人于2022年与的黎波里政府分道扬镳。这场冲突导致城市部分区域年久失修，在随后的洪灾中不堪一击。

专家表示，哈夫塔尔领导的军事割据势力因孤立封闭，其治下地区腐败丛生、公共服务荒废的现象尤为严重，当地经济被武装部队掌控。该地区的军事投资管理局（由哈夫塔尔部队控制）在建筑行业占据主导地位。反腐败组织和专家指出，哈夫塔尔部队还通过走私人口武器、强占基础设施、勒索企业及挪用国家资金等手段筹集经费。哈夫塔尔及其副手否认腐败指控。

“这是个黑手党式的政权，“华盛顿大西洋理事会北非倡议主任卡里姆·梅兹兰表示，“但归咎于个人并不准确，这是整个集团的问题。”

2019年德尔纳某咖啡馆内的男子。图片来源：Esam Omran Al-Fetori/REUTERS洪水前的德尔纳。近年来，这座城市遭受了利比亚最严重的暴力事件。照片：埃萨姆·奥姆兰·阿尔-费托里/路透社的黎波里和东部的对立政府互相指责对方滥用资金。

“（用于大坝维修的）拨款被挪用，猖獗的腐败将花费的资金转移到了服务于决策者的事情上，”利比亚对外银行董事长、的黎波里政府驻美国特使穆罕默德·阿里·阿卜杜拉说。

德尔纳附近的两座小坝建于20世纪70年代，得到了前南斯拉夫工程师的帮助。一座大坝位于城市上方的山丘上，另一座距离德尔纳边缘的房屋仅几步之遥。

专家们多次警告过洪水的风险。利比亚奥马尔·阿尔-穆克塔尔大学土木工程教授2022年撰写的一项学术研究得出结论，该地区被称为瓦迪德尔纳盆地的大坝面临高洪水风险，需要维护。一位利比亚官员表示，这些大坝自2002年以来就没有进行过维护。

科学家表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坝会因自身重量而下沉，并因风暴潮和其他自然力量而逐渐失去蓄水能力。

“像任何其他结构一样，它们的质量开始下降，”弗吉尼亚理工学院的地球物理学家马努切赫尔·希尔扎伊说。“任何二十年未维护的大坝都是失败和灾难的根源。”

随着风暴逼近，当局的反应凸显出本应为城市服务的机构效率低下。

周六，利比亚非政府组织"拉亚空间科学及应用基金会"警告称"瓦迪德尔纳大坝蓄水可能带来危险”，并指出"土壤水分饱和存在溃坝风险”。

该组织在社交媒体上表示：“唯有真主知晓。”

德尔纳市长阿卜杜勒·穆尼姆·阿尔-盖西在其官方Facebook账户上发布命令，要求疏散部分城区。他还派出挖掘机搬运岩石在海岸线筑堤——认为最严重的洪水威胁将来自海洋。

但当晚晚些时候，这项疏散令被哈夫塔尔否决。据当地媒体发布的会议视频显示，这位军阀在周六深夜主持内阁会议时表示，他决定坚持实施宵禁，给予两天假期让居民留在家中。

他说：“我们祈求真主（降下）对当地民众极为有益的雨水。”

不久后，居民们收到短信通知：“待在家里。“据《华尔街日报》看到的短信副本显示。

周四，一座清真寺矗立在德尔纳遭洪水破坏的建筑群中。图片来源：阿卜杜拉·多马/法新社/盖蒂图片社来自多个国家的救援人员正在德尔纳协助救灾工作。照片：阿卜杜拉·多马/法新社/盖蒂图片社但居民们表示，风暴登陆后，周一凌晨大坝在爆炸声中决堤。

哈立德·杰布里勒说，他的妻子在周一黎明前叫醒了他。

“她尖叫着，‘爆炸！爆炸！’我们无法离开四层高的楼房。随后又传来第二声巨响。七小时后我们终于逃出来时，旁边的建筑已经消失了。”

住在德尔纳的埃及建筑工人穆罕默德·科利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洪水来得非常快，水位涨到了我所在的二楼。我失去了两个兄弟。”

与此同时，在的黎波里——国际公认的政府名义上负责利比亚水利基础设施的地方——当局没有表现出意识到灾难风险的迹象。

利比亚水资源部周日晚间接近午夜时表示：“亲爱的公民们，大坝状况良好，情况仍在控制之中，目前无需担心溃坝。”

周三晚间，设在的黎波里的总统委员会主席穆罕默德·门菲表示，检察长将展开调查，追究那些犯错或"因不作为或采取行动导致德尔纳市大坝溃决而玩忽职守"者的责任。

利比亚官员称，总统委员会主席还打算在即将召开的纽约联合国大会上呼吁进行国际独立调查。

周四，一名男子带着他的物品穿过德尔纳，那里有数千名幸存者流离失所。照片：ESAM OMRAN AL-FETORI/REUTERS联系贾里德·马尔辛，邮箱：[email protected]，贝努瓦·福康，邮箱：[email protected]，以及萨默·赛义德，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9月15日印刷版，标题为“利比亚大坝缺乏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