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一位乌克兰人的一生在与俄罗斯的战斗和逃亡中终结于波兰

波兰托伦——卡捷琳娜·利胡沙第一次逃离克里姆林宫为控制乌克兰实施的杀戮行动时，还是1932年母亲怀中的婴儿。她的父母从乌克兰东部戈尔洛夫卡附近的村庄逃往该市，当时苏联安全官员正在那里没收粮食。她许多留下的亲戚后来都饿死了。

2023年，91岁的利胡沙在波兰一个村庄去世，她与女儿为躲避俄罗斯人再次在此避难。她们是数百万因俄罗斯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中的两个，这些人目前没有明确的返乡前景。

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一直试图通过杀害、恐吓或迫使公开支持乌克兰独立的人流亡来统治乌克兰。莫斯科最近一次尝试是持续18个月的入侵行动，这对乌克兰构成了长期挑战。

随着战争持续，逃往国外的人更有可能留下来。一些人已经返回，但俄罗斯制造的暴力继续杀害平民、破坏基础设施并扼杀乌克兰经济。

联合国统计数据显示，截至8月，欧洲有580万乌克兰难民。民调显示，四分之三的乌克兰难民表示他们会返回乌克兰，但乌克兰普图哈人口与社会研究所人口统计学家埃拉·利巴诺娃表示，通常只有50%的战争难民会返回。

过去一个世纪里，利胡沙及其家人的生活和选择表明，俄罗斯对乌克兰漫长而暴力的统治追求常常让当地人在战斗或逃亡之间面临严峻抉择。

1934年乌克兰饥荒期间，两名男孩发现了一处土豆窖藏。图片来源：每日快报/赫尔顿档案馆/盖蒂图片社20世纪20年代末，莉胡莎的祖先生活在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他们拥有足够多的财产，被苏联当局划为富裕阶层，土地被没收后被迫加入集体农庄。1932至1933年间，苏联政府为筹集工业化资金而强征粮食出口，导致被称为"霍洛多摩尔"（意为"饥饿灭绝"）的大饥荒爆发。历史学家指出，这场人为饥荒主要针对乌克兰，造成当地多达五百万人死亡。

莉胡莎与父母逃往戈尔洛夫卡，但部分亲属选择留下。据亲属回忆，莉胡莎的祖母在严冬中因饥饿虚弱染病，最终双腿瘫痪。她叔叔的妻子和五个孩子全部饿死。而莉胡莎的婆婆——一位坚定的共产党员——据亲属推测可能因参与粮食征收工作导致精神失常。

在苏联时期，霍洛多摩尔是禁忌话题。莉胡莎的女儿瓦伦蒂娜·普里谢帕只记得人们说"没有比1933年更可怕的岁月"。

“我知道发生过可怕的事，但具体细节一无所知。“67岁的普里谢帕说道。

直到1991年苏联濒临解体时，普里谢帕的祖母才首次打破沉默。

莉胡莎回忆，在戈尔洛夫卡，她的父亲在火车站找到了工作。1941年德国入侵时，他被征召加入苏联军队。撤退的苏军为阻止工业设施落入德军之手，摧毁了戈尔洛夫卡大部分工厂，导致平民在冬季面临饥荒威胁。于是莉胡莎的母亲拖着载有三个女儿的小雪橇，徒步约40英里返回他们十年前逃离的村庄。

“妈妈告诉我们，‘土地会拯救我们’，”莉胡莎回忆道。

这张1986年五一节庆祝活动的场景拍摄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几天的基辅。图片来源：Volodymyr Repik/美联社他们修缮了祖屋，种下村民给的种子。战后头几年，当苏联为拉拢中东欧新卫星国而征调粮食时，饥饿再度降临。乌克兰农民像农奴般生活了数十年，直到之后三十年才逐步获得带薪休假、国家养老金和旅行自由等权利。

与此同时，顿巴斯地区城市被俄罗斯化。来自俄罗斯的新工人重建工厂，学校和幼儿园改用俄语教学。莉胡莎在村里教授乌克兰语和文学，在家中坚持使用乌克兰语。她两个移居城市的姐妹的孩子很快改说俄语。

二战后数十年间，数百万乌克兰人被分散到苏联各地，大学毕业后必须接受国家分配的工作。莉胡莎的女儿普里什切帕从工科毕业后被派往俄罗斯鞑靼斯坦。她费尽周折动用家族关系，才在基辅一家军工厂谋得职位。

1980年代末，基辅仅有四分之一学校用乌克兰语授课。当普里什切帕为长女卡捷琳娜报名乌克兰语学校时，校长竟建议选择俄语学校，称前途更好。“她用俄语对我说听不懂乌克兰语，”普里什切帕回忆道。

1986年4月，普里什切帕在邮局偶然听到关于基辅80英里外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的对话，当局当时正试图隐瞒此事。在数千人冒着辐射风险参加当局组织的五一游行前几天，她带着家人离开了基辅。

1991年12月，乌克兰就脱离苏联独立举行公投时，普里什切帕劝说家人投赞成票。他们全都照做了。

2022年3月初，逃离俄罗斯入侵的乌克兰家庭挤满了乌克兰的一个火车站。图片来源：贾斯蒂娜·米尔尼基维茨/《华尔街日报》家人在基辅附近为莉胡莎买了房子，2004年她与丈夫搬到了那里，后来丈夫在那里去世。

去年2月俄罗斯军队入侵并向基辅推进时，她决定再次逃离。莉胡莎的孙女卡特琳娜·普里什切帕在姐妹们的帮助下，将母亲和祖母带到了波兰，当时卡特琳娜在波兰担任公共政策顾问。莉胡莎的另外两个孙女也逃到了国外。

由于到处都是排长队的难民，莉胡莎花了三天时间才到达波兰，先是坐汽车，然后坐公共汽车，最后坐火车。“我在这里一无所有，只有回忆，“她在2022年春天抵达波兰后不久，在托伦附近的一个乡村房子里接受采访时说。

一年后，在与肾病长期抗争后她离世了。5月8日，家人们聚集在波兰为莉胡莎举行火化仪式。随后她被安葬在基辅附近的一处墓地，与丈夫长眠相伴。下葬前两周，她的第四个孙子在乌克兰首都出生。

莉胡莎的故乡如今临近前线。顿巴斯地区仅剩几位远亲仍在当地。

离世前几个月，莉胡莎写下公开信，感谢波兰人民收留她，并诅咒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给她带来的苦难。

“我何曾想过会流落波兰边境，普京的走狗们毁了我的晚年，让孙辈散落欧洲各地，还让乌克兰满目疮痍？“她在信中写道。

2022年3月，卡捷琳娜·普里谢帕在华沙协助母亲和祖母于当月早些时候逃往波兰。图片来源：《华尔街日报》Sasha Maslov联系詹姆斯·马森请致信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