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列夫·托尔斯泰共度的夏天》——《华尔街日报》
Peggy Noonan
今年夏天最深刻的记忆是阅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这么多年我从未读过。大学时我主修英美文学,所以不必读。原以为日后会补上,却一直未果。一来它篇幅浩繁,超过1000页,需要真正投入,还要面对俄国人的父名、家族谱系和存在主义阴郁。此外,四十多岁时我几乎不再读小说,几乎只沉迷于非虚构作品——历史和传记。年轻时读小说是为探寻生活本质、成人世界的规则和他人的生命体验。如今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学到了什么、最终结果如何。
但过去几个月有个念头萦绕心头:有些伟大著作我尚未阅读却应该读。我想起乔治·威尔曾写威廉·F·巴克利晚年终于读完《白鲸》后对朋友说的话:想到我可能至死都未曾读过此书。
于是七月底我拿起路易斯和艾尔默·莫德合译的版本——虽非公认最佳译本,但得到托尔斯泰本人认可——并在本周读完。确实,想到我可能至死都未曾读过它。
这部作品恢弘壮丽。某刻我突然明白,自己并非在耗费时间,而是进入了一个世界。它关乎*生活——*夜宴闲谈与私奔未遂,宗教信仰与阶级差异,社交场中的男女、个人梦想与隐秘耻辱。它讲述军事战略、政治斗争和宫廷生活本质,无论这宫廷是1812年沙皇亚历山大的宫殿,还是今日的白宫或州长办公室。当然,它也关于拿破仑战争,以及俄国在拿破仑入侵后的胜利。
故事以一阵轻快的开场白拉开序幕:“啊,公爵,热那亚和卢卡现在可都成了波拿巴家的私产啦。”说话的是安娜·帕夫洛夫娜·舍列尔——圣彼得堡的社交名媛,皇后跟前的红人,此刻正在她盛大的晚宴上。距离拿破仑入侵她的祖国还有七年光阴,但她早已盯上这个危险人物:“我确信他就是敌基督。”听她说话的亲王不由后退半步,暗示她过于激动。“这种时局下但凡有点血性的人,谁能保持冷静?”她反问道,“您今晚可得留到最后啊!”说到底,她最在意的还是这场宴会。其他人也大抵如此。
我过去不明白托尔斯泰的笔锋何等精妙。那位德裔俄国将军普弗尔“具有只有德国人才有的那种殉道者般的自信,因为德国人的自信建立在抽象观念上——即科学,也就是自认为掌握了绝对真理”。法国人的自信源于认定自己魅力无可抵挡,“英国人的自信则来自身为全球最完善制度子民的优越感”,而“俄国人自信纯粹是因为他们一无所知,也不愿求知,根本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真知灼见”。
拿破仑麾下有位将领拒绝舒适营帐,偏要驻扎在战场旁的农舍里。“达武元帅属于那类刻意置身阴郁环境,好为自己愁眉不展找借口的人。正因如此,他们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阿纳托利带着愚钝之人特有的固执,对自己推导出的结论深信不疑,把这条理由翻来覆去地讲。”
托尔斯泰笔下的拿破仑是个自命不凡的装腔作势者,与其说是自信果敢,不如说是"被自己成功犯下的罪行所陶醉"。“他那矮胖的身躯、宽厚的肩膀、不由自主向前凸起的胸腹,呈现出四十岁养尊处优者特有的威严派头。““他只关心自己脑海中的念头。外界事物对他毫无意义,因为在他看来,世间万物都完全取决于他的意志。”
人类的一个小小悲剧在于"人的心智无法完全理解事件的根源,但探寻原因的欲望却深植于灵魂深处”。于是人们——以历史学家的身份——编造故事。博罗季诺战役中,拿破仑采取了与以往相同的战术却未能取胜。为什么?研究者们称,因为他感冒了。不,托尔斯泰说,绝非如此!有史学家认为莫斯科大火是拿破仑为泄愤纵火所致,另一些则说是俄国人宁愿焚城也不让他统治。托尔斯泰驳斥道:莫斯科被焚毁只因它是座木质结构的城市。占领该城的法军士兵生火做饭、点燃蜡烛、酣睡跌倒。莫斯科居民早已逃离,无人看管更无消防队。
书中不乏精彩片段:重病的皮埃尔伯爵沦为拿破仑军队的俘虏,赤足在无止境的行军中挨饿,却用全部智慧参悟生命真谛。所有经历让他明白"人生而为幸福,幸福源于满足基本需求,所有不幸非因匮乏而起,实由过剩所致”。顿悟道:“这世上本无可怕之事。““生命即是一切。生命即是上帝。万物变迁运动,这运动便是上帝。……热爱生命即是热爱上帝。”
他的性格发生了转变。从前他总要先发现人们身上的优点才会去关心他们,如今他选择先付出爱意,“通过无缘由地爱人,他发现了无可置疑的爱的理由。”
这段文字是我在爱尔兰一家旅馆读到的,当时刚探访过诺克镇19世纪圣母显灵遗址。那是个宁静祥和、充满圣洁气息的地方,皮埃尔若在此定会感到自在。
这就是我的《战争与和平》之夏带来的启示。
对伟大作品怀有如此热爱之情,对我产生了重要影响。多年来我第一次长时间摆脱了现代人的通病——总忍不住抓起设备查看新闻动态的焦虑,记者尤甚。但我早已知道最重要的消息:皮埃尔爱上了娜塔莎,安德烈公爵在博罗季诺负伤,玛丽亚公主因尼古拉斯对农奴的干预而得救。这些就是需要知晓的全部,它们才是真正的要闻。
不必畏惧探访旧世界。人性永恒,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理解。
有些作品被称为杰作,只因它当之无愧。
当你允许古典艺术融入思想与想象时,你便开启了一场文化拯救行动。阅读时,尼古拉斯与索尼娅是鲜活的,托尔斯泰本人也依然活着。他从未离去,他的思想仍在创作,持续活跃于人类意识中。你正在延续某种永恒。这应当令人心生满足。
照片:罗伯特·亚历山大/盖蒂图片社刊登于2023年9月2日印刷版,标题为《我与列夫·托尔斯泰共度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