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如何利用报复政治维持对俄罗斯的控制——《华尔街日报》

当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本周承认叶夫根尼·普里戈任在空难中丧生时，他几乎没有消除外界对其可能参与此事的猜测。这位瓦格纳首领，他周四在克里姆林宫的会议上表示，是"一个有着复杂人生经历的人，一生中犯过许多错误"。

与普京作对或许是其中最大的错误。

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历来对批评者和对手实施报复，而普里戈任今年早些时候领导未遂兵变的行为，显然使自己成为了克里姆林宫的目标。关于这架莱格赛600型飞机究竟如何坠毁并导致机上其他九人遇难，目前仍存疑问。美国政府初步评估（官员强调尚不完整）显示机上有炸弹爆炸，或是其他破坏行为导致了空难。

分析人士指出，最关键的是普通俄罗斯民众和该国政治精英如何看待普里戈任之死——在普京面临侵乌战争日益沉重的经济代价和可能持续多年、消耗士气的战争前景之际，这一事件如何反映俄罗斯国家长期的稳定性和可预测性。

瓦格纳首领叶夫根尼·普里戈任今年早些时候曾领导向莫斯科进军的未遂行动。照片：ALEXANDER ERMOCHENKO/REUTERS“普京的政治关乎权力，赌注更高……以至于他可能以与宪法无关的方式失去权力，”华盛顿特区公共政策机构欧洲政策分析中心民主韧性主任萨姆·格林表示。“他需要时刻展现权力。因此，挑战他会带来非常严重后果的这种感觉，是他极力维持的。”

普京周四提到了普里戈任对乌克兰战争努力的重要性，普里戈任的雇佣军约有5万名战士，在夺取战略城市（尤其是巴赫穆特）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之后他在数月的争执后与俄罗斯军事指挥部反目。

“这些人为我们打击乌克兰新纳粹政权的共同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普京在周四的会议上表示，他使用了惯常的术语来指代基辅政府，克里姆林宫发布的评论如是说。“我们记得这一点，我们知道，我们不会忘记。”

周五，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驳斥了暗示克里姆林宫参与飞机失事的新闻报道，称其为猜测和“纯粹的谎言”。

“人们应该依靠事实，”他在电话会议上告诉记者。“目前，事实不多，它们还有待于正在进行的调查程序中确定，”佩斯科夫说，并指出需要进行基因检测以确定普里戈任是否在飞机坠毁时在机上。

一些亲克里姆林宫的评论员迅速将普里戈任之死归咎于乌克兰和西方，他们声称这是企图激怒其支持者并在俄罗斯国内制造不稳定。

但分析人士表示，这一事件凸显了普京行事风格的标志性特征，有人称之为"报复政治"。

前俄罗斯间谍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图片来源：Alistair Fuller/Associated Press在普京执政的二十多年间，多位最直言不讳的批评者离奇死亡、遭遇投毒或与死神擦肩而过。

2006年，前俄罗斯间谍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在伦敦梅菲尔区一家豪华酒店饮下掺有放射性钋的茶水后死亡。他于2000年移居英国，成为克里姆林宫的坚定批评者。九年后，英国政府长达数月的调查认定，两名受俄罗斯政府指使的男子对其下毒。

2013年，从数学家转型为俄罗斯最著名寡头之一的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被发现在英国伯克郡家中浴室内上吊身亡。别列佐夫斯基最初曾倾其资源支持普京上位——他后来为此公开道歉。普京入主克里姆林宫后开始遏制许多对俄政治威胁更大的寡头势力，两人由此交恶。别列佐夫斯基去世前不久，刚输掉一场向亲普京寡头罗曼·阿布拉莫维奇追讨数十亿美元的法律诉讼。2014年，英国验尸官对其死因作出存疑裁决，未给出明确结论。

2011年的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图片来源：多米尼克·利平斯基/祖玛通讯社2015年，俄罗斯反对派领袖、政治明星鲍里斯·涅姆佐夫在克里姆林宫附近的一座桥上遭枪杀，当局称这似乎是一起雇凶杀人案。作为一位充满活力的政治家，涅姆佐夫对普京压制俄罗斯人在1990年代末苏联解体后逐渐习惯的社会自由日益持批评态度。他能够激发大规模街头抗议，并在遇害时正在撰写一份关于俄罗斯军事介入乌克兰东部战争及吞并克里米亚的报告。

两年后，一名效忠于普京的著名亲信——车臣军阀拉姆赞·卡德罗夫的军官被判定犯有谋杀罪，判处20年监禁。涅姆佐夫的盟友指责普京批准了这起谋杀，克里姆林宫对此予以否认。

2012年的俄罗斯反对派领袖鲍里斯·涅姆佐夫。图片来源：米沙·贾帕里泽/美联社2018年，66岁的前俄罗斯军事情报上校谢尔盖·斯克里帕尔（自2010年间谍交换后居住在英国）遭神经毒剂袭击。警方认定这是谋杀未遂，英国政府指控莫斯科使用诺维乔克（一种苏联研制的军用级神经毒剂，仅国家来源可获得）对斯克里帕尔下毒。莫斯科否认对该袭击负有任何责任。

同样的毒药将再次被使用，这次的目标是反对派政治家阿列克谢·纳瓦尔尼，他在涅姆佐夫去世后接过了普京最激烈反对者的衣钵。

2020年8月，纳瓦尔尼在西伯利亚飞往莫斯科的航班上突然昏迷，随后被空运至德国接受治疗。德国、法国和瑞典医疗机构的后续检测显示，纳瓦尔尼遭到诺维乔克神经毒剂袭击。克里姆林宫否认与纳瓦尔尼遇害未遂事件有任何关联，而他在返回莫斯科后目前正在监狱服刑19年。

2006年谢尔盖·斯克里帕尔在俄罗斯参加听证会。图片来源：尤里·谢纳托罗夫/法新社/盖蒂图片社普里戈任死亡的确切情况可能永远成谜。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高级研究员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指出，他树敌众多，不仅在俄罗斯国内，还包括瓦格纳活跃的非洲等地区，甚至可能涉及西方势力。“我们很难看清真相，至少短期内不会。“他说道。

坠机消息传出后，普里戈任在俄罗斯的支持者，尤其是其家乡圣彼得堡的民众，纷纷前往临时纪念场所点燃蜡烛。分析人士认为，这位曾打破普京不可战胜光环的人物，正接受民众的哀悼。

随着普里戈任的两名核心副手——指挥官德米特里·乌特金和后勤财务专家瓦列里·切卡洛夫——同时出现在失事客机乘客名单上，关于瓦格纳集团未来的疑问正持续发酵。

阿列克谢·纳瓦尔尼正在俄罗斯流放地服刑19年。图片来源：Alexander Zemlianichenko/Associated Press该集团高层领导人的陨落将扰乱克里姆林宫在中东和非洲投射力量与获取资源的关键布局——瓦格纳曾与军事政变集团、独裁者和军阀结盟，以换取黄金储备、木材等财富。

俄罗斯政府正试图接管该集团的诸多业务，而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周五在明斯克对记者表示，6月兵变后寻求前往该国避难的瓦格纳战士可以留下。

卢卡申科此前达成协议，允许参与叛乱且拒绝与俄军签约的瓦格纳战士转移至白俄罗斯，以避免瓦格纳武装与俄罗斯军队发生进一步冲突。

“瓦格纳还活着，而且将活在白俄罗斯，无论某些人多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他说，“我和普里戈任已经规划好了瓦格纳在我国的部署体系。他们将在这里与我们共同生活和工作。”

普里戈任家人的命运尚无法立即确认。据俄罗斯媒体报道和美国消息人士称，这位雇佣军头目有妻子和三名成年子女。

卢卡申科周五表示，他正与普里戈任的家人保持联系，“他们确信他已经死亡”。

随着尘埃持续落定，分析人士指出，俄罗斯国家实力的维系如今取决于克里姆林宫清除或压制反对者的速度。这与普京本世纪初刚就任俄罗斯领导人时的承诺相去甚远——当时他誓言要在苏联解体后的混乱局面及叶利钦执政时期的动荡中稳定国家。

西方制裁反而扩大了拖累俄罗斯经济的诸多裂痕，同时许多适龄服役男性已选择逃离祖国。暴力手段——或营造动用武力的印象——已成为普京所剩无几的执政杠杆之一。

“现实情况是，当我们审视那些明显邪恶的行径时…存在一个固定模式，其核心在于只有反对派会遭遇这类命运，“伦敦国王学院俄罗斯政治学教授格林指出，“如果这单纯是个法治不彰的暴力国度，那么我们本应看到大量政权支持者也死于非命，但事实并非如此。”

尽管克里姆林宫矢口否认，但普京不太可能扭转"对抗他将付出惨重代价"的公众认知。“对俄罗斯乃至更广范围内的政治生态而言，这才是关键所在，“俄罗斯政治分析师亚历山大·基涅夫周四在Telegram上写道，“如果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对反叛的惩罚，那么这就是一切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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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26日印刷版，标题为《普京的报复政治令敌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