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常是一个分裂的国家——《华尔街日报》

1968年8月芝加哥反越战示威中，一名抗议者高举"停止战争"旗帜。图片来源：Rolls Press/Popperfoto via Getty Images美国社会严重分裂。我们的政治体系已经失灵，充斥着愤怒、蔑视与不信任。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现实，但也不应丧失历史视角。现状虽糟，但历史上更糟的时期并非仅见于内战期间。

让我们回溯至上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当时全国因民权运动、“性革命"及东南亚地区日益不得人心的战争而陷入深刻分裂。

1950年代至60年代初正当和平的民权抗议活动，常遭遇政府默许的暴力镇压。1964年哈莱姆区爆发骚乱，费城随后跟进。1965年瓦茨区燃起暴动之火；次年芝加哥、克利夫兰和旧金山相继沦陷。在1967年"漫长酷暑"中，全美163个城市——包括亚特兰大、波士顿、布法罗、辛辛那提、底特律、密尔沃基、新泽西州纽瓦克、纽约及俄勒冈州波特兰——均遭受大规模暴力冲击。1968年4月4日，马丁·路德·金在田纳西州孟菲斯遇刺，引发130多个城市暴乱，后续暴力事件导致47人死亡。两个月后罗伯特·肯尼迪在洛杉矶遭暗杀。

同年，美国最著名的种族隔离主义者乔治·华莱士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选总统，横扫深南部五州。197年他角逐民主党提名时获得初选总票数第三名，与胜出者仅差1.8个百分点。

自1965年起，美国因越南战争爆发大规模示威活动，其中许多由学生领导。部分情况下，州长派遣国民警卫队维持秩序。1970年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学警卫队射杀四名学生后，抗议浪潮席卷350所高校，约200万人参与。1967年10月，3.5万名反战者冲击五角大楼。约1万人在1968年芝加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期间试图阻挠会议。四年后，数千人又在迈阿密海滩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重演类似行动。1971至1972年间，美国本土更在18个月内发生逾2500起爆炸事件。

此期间两位总统被迫中断任期。林登·约翰逊因越战放弃1968年连任竞选。理查德·尼克松则因水门事件面临弹劾，于1974年辞职。

1930年代初期，美国失业率高达四分之一。民粹主义在政治光谱两端同时涌现。左翼的休伊·朗高呼"人人皆可为王”，威胁没收财富并煽动阶级仇恨，直至1935年遇刺身亡。右翼的"广播神父"查尔斯·考夫林通过底特律全国广播，将大萧条归咎于银行家与犹太人。记者埃里克·塞瓦赖德回忆1933年"每日头条尽是暴乱、数百万人失业、绝望者大规模迁徙"。历史学家温迪·L·沃尔指出1930年代末期特征包括"静坐罢工、对工人的暴力镇压，以及治安团体对犹太人、天主教徒、少数族裔和左翼人士的袭击"。

镀金时代常被视为分裂时期而被忽视，但共和党与民主党当时确实势不两立。他们仍在通过政治手段延续内战。尤利西斯·格兰特总统1872年连任后，连续五届总统胜选者都未能获得普选多数票。其中三届选举两位候选人得票率差距不足1%。更有两届选举中，由于黑人共和党票仓遭受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暴力压制，获胜者甚至未能赢得普选相对多数。

1876年大选是镀金时代最臭名昭著的选举。民主党人塞缪尔·蒂尔登全国普选领先共和党人拉瑟福德·海斯252,666票，但佛罗里达、路易斯安那和南卡罗来纳州的计票争议最终由特别委员会在1877年3月2日裁定，将选举人票判给海斯。两天后海斯就职，作为交换条件，南方作出毫无约束力的保护民权承诺后，他撤走了当地最后一批联邦驻军。选举人团最终票数为185比184。

1873至1897年间，共和党掌控白宫及参众两院长达四年，民主党仅两年，其余18年均为分治政府。1874年民主党时隔18年重夺众议院，狂揽下92个席位，这被学者迈克尔·珀曼称为"波旁王朝复辟"——56名前邦联成员（包括前邦联副总统）从南方及边境州入选国会。

镀金时代的众议院多数党常捏造理由，推翻对方阵营微弱优势胜选的议员资格。1874至1904年间此类事件达62起。1882年俄亥俄州众议员威廉·麦金莱以8票优势连任后，就被占多数的民主党人驱逐出院。

多数党对少数党的这种持续欺凌导致双方都采取了极端手段。1888年共和党人本杰明·哈里森赢得白宫后，在参议院仅领先一席，众议院以164对160票（含一席空缺）的微弱优势掌控四席。若超过四名共和党议员缺席现场投票，民主党人就会要求唱名表决并在点名时拒绝应答——因达不到法定人数，议案将宣告流产。民主党这种"消失的法定人数"策略让众议院瘫痪数月之久。

1890年1月29日，议长托马斯·里德终于忍无可忍。他针对西弗吉尼亚州某民主党议员（其胜选结果已获认证）提出选举异议——原本共和党候选人领先三票，但民主党州长将某选区报告的两张民主党选票"解读"为十二张，使民主党人最终以七票优势胜出。

当共和党以微弱优势通过审议该议题的动议后，民主党人要求唱名表决却集体沉默拒答。由于缺席共和党议员过多，众议院达不到法定人数。里德随即宣布：“议长指示书记官记录以下在场但拒绝投票的议员姓名”，并当场点名足够数量的民主党议员凑足法定人数。试图逃席的民主党人发现大门已被封锁。

一位暴怒的民主党议员起身咆哮：“议长先生，我抗议您将我计入在场人数的权利”，里德平静回应：“本议长只是陈述肯塔基州这位绅士在场的事实。他要否认这个事实吗？”

关于里德行动的激烈辩论持续了两天。第二天，德克萨斯州众议员威廉·“豪迪”·马丁呼吁民主党同僚下令武力驱逐里德。议长未予理会。这位曾在内战中随胡德旅作战的马丁随后站到讲台旁，在印第安纳州民主党众议员威廉·拜纳姆发言抨击里德时不断嘲讽议长。议长始终无视马丁，迫使其退席，并嘟囔着里德"毫无斗志"。次日，马丁坐在讲台前抽出鲍伊猎刀，在靴底磨刀以威胁里德。议长继续冷处理，争议逐渐平息。当民主党在当年秋季选举后掌控众议院时，他们不情愿地采纳了里德针对"消失法定人数"的规则，而非让议会陷入僵局。

1856年，南卡罗来纳州众议员普雷斯顿·布鲁克斯在美国参议院议事厅殴打废奴主义者、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查尔斯·萨姆纳。图片来源：纽约历史学会/盖蒂图片社1850年代的政治分裂与敌意达到顶峰。还记得1856年南卡罗来纳州众议员普雷斯顿·布鲁克斯在参议院用手杖暴打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查尔斯·萨姆纳的事件吗？北方谴责暴行，南方却欢呼雀跃。历史学家乔安妮·弗里曼在《血染之地》中写道，国会山的暴力时期始于1830年代并延续数十年。参众议员们惯常携带手枪、刀具、棍棒、指节铜套等武器进入议事厅。政治紧张局势加剧，辱骂对峙成为常态，暴力事件频发甚至酿成命案——1838年，肯塔基州辉格党众议员威廉·格雷夫斯就因腐败指控与缅因州民主党众议员乔纳森·西利决斗并将其射杀。

弗里曼女士指出，国会中"极端两极化和辩论机制的崩溃"意味着"政府架构与联邦纽带正在实时瓦解"，最终导致"国家公民结构崩塌至危机临界点。联邦并非悄然分裂，而是通过激烈斗争走向解体。“这番描述与当下境况颇有相似之处，但当今的分歧是否真能比肩内战前那个核心议题——如何处置近四百万被奴役的人类？

这段长达数十年的敌意，始于美国历史上首次总统选举结果遭质疑事件。1824年四角竞逐中，安德鲁·杰克逊虽以41%普选票领先并赢得11州，但99张选举人票距多数还差33票。选举最终交由众议院裁定，各州代表团各持一票。1825年2月9日，众议院以13州支持让获得84张选举人票的亚军约翰·昆西·亚当斯入主白宫，杰克逊仅获7州支持，财政部长威廉·克劳福德得4州。杰克逊及其支持者怒斥亚当斯与议长亨利·克莱——后者率追随者倒向亚当斯阵营后获任国务卿。“人民的权利被用来交易官职承诺，“杰克逊写道。此后四年间，他持续抨击这场"剥夺人民自由选举权"的"腐败交易”，最终在1828年击败亚当斯。

1800年托马斯·杰斐逊与约翰·亚当斯之争，堪称美国史上最激烈的选战之一。历史学家詹姆斯·罗杰·夏普记载道：‘恶毒的人身攻击、关于对手当选将引发末日灾难的预言、以及背叛与阴谋的卑劣谣言渗透了竞选的每个角落。‘双方都坚信对方胜选’将威胁共和国的存续根基’。这并非虚幻的党派修辞：当时确实存在暴力冲突与联邦解体的真实风险。”

选举人团投票以73比73平局收场——并非发生在杰斐逊与现任总统亚当斯之间，而是杰斐逊与其竞选搭档阿伦·伯尔的对决。在第十二修正案通过前，每位选举人投两票，得票第二者担任副总统。原本至少应有一名选举人弃权第二票以确保杰斐逊领先伯尔，但无人这样做。

角逐被移交至众议院，需获得九州支持方可胜出。在主导跛脚鸭国会的联邦党人支持下，伯尔一度濒临当选总统边缘。2月11日众议院在暴风雪中召开会议，尽管次日中午前进行了27轮投票，仍未能达成多数意见。僵局持续五天，最终由杰斐逊的宿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介入打破。他早前致信特拉华州联邦党众议员詹姆斯·贝亚德，表示虽厌恶二人，但至少杰斐逊在意"自身声誉”，而伯尔是"极端且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汉密尔顿警告，若联邦党人扶持伯尔上位，必将为其后续失败"共担罪责与耻辱"。

2月17日，在获得杰斐逊将扩建海军并保留联邦党人官职的承诺后，贝亚德撤回特拉华州对伯尔的支持并投出空白票。他劝说佛蒙特、马里兰和南卡罗来纳州的联邦党同僚放弃投票，使杰斐逊最终获得十州支持——其中南卡罗来纳州与特拉华州共同弃权。这是第36轮投票，比今年麦卡锡当选议长多耗费21轮投票。15天后，《独立宣言》作者宣誓就任美国第三任总统。其副总统伯尔在1804年决斗中击毙了汉密尔顿。

那么，是什么终结了这些政治分裂的时期？像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的剧变事件起到了一定作用。更重要的是，像杰斐逊、林肯、富兰克林·罗斯福和罗纳德·里根那样精明的领导力显然至关重要。他们定下了基调，引领了愈合。

但大部分功劳应归于美国人民，他们虽会犯错，但总能找回正确的方向。他们常常容忍国家政治充满愤怒、高度党派化和分裂；在某些情况下，他们甚至是两极分化的推动力，政治阶层反映了公众不加约束的情绪。但这只会持续一时。他们良好的常识最终会促使他们投票支持变革，决心以更健康、更具建设性的方式重塑我们的政治。

民调显示，绝大多数选民对当今的政治、其恶劣行径以及2024年的领先候选人感到不满。所以，不要感到厌倦或气馁。今天很糟糕，但以前更糟，未来会更好。变革即将到来。我们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它一定会来。作为美国人，我们天性中更好的天使终将显现并获胜。

罗夫先生是《华尔街日报》的专栏作家，曾协助组织政治行动委员会“美国十字路口”，并著有《威廉·麦金莱的胜利》（西蒙与舒斯特，2015年）。

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26日的印刷版，标题为《美国常是一个分裂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