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瓦格纳集团叶夫根尼·普里戈任的最后时日

叶夫根尼·普里戈任生命的最后时光仍在为未来谋划。

上周五，这位军阀的私人飞机降落在中非共和国首都，此行旨在挽救其瓦格纳雇佣兵公司最早的附庸国之一。他的非洲帝国已拥有约5000名部署在非洲大陆的武装人员。

据三位知情人士透露，在中非首都班吉的河畔总统府内，普里戈任向总统福斯坦-阿尔尚热·图瓦德拉保证，尽管自己六月份在俄罗斯发动的未遂兵变受挫，但这不会阻碍他继续为中非的商业伙伴输送新兵力和投资。

不久后，一架瓦格纳直升机运载着苏丹快速支援部队的五名指挥官抵达附近。这支准军事组织仰仗瓦格纳集团对抗本国政府。代表团从动荡的达尔富尔省远道而来，为曾向他们提供防空导弹的普里戈任献上厚礼——其雇佣兵协助控制的苏丹西部战乱矿区出产的金条。

在撒哈拉另一侧，俄罗斯国防部中普里戈任的对手们正对瓦格纳在利比亚的客户传递截然不同的讯息。克里姆林宫即将正式接管这个庞大企业网络，因其扩张野心已超出普京总统的容忍范围。代表团由国防部副部长尤努斯-贝克·叶夫库罗夫率领——正是此人在6月24日瓦格纳占领乌克兰罗斯托夫南部军区总部时，因用非正式的"你"称呼普里戈任而遭其公开训斥。

普里戈任大约在同一时间飞回俄罗斯，途中经停马里，并穿越了他正试图从克里姆林宫控制下挽救的客户国的领空。

这位62岁的准军事首领并未意识到，这是一场告别之旅。

当载有普里戈任及其最高级别副手的巴西航空莱格赛600型飞机于周三坠毁——事发地点距普京的一处湖畔官邸仅40英里——这场已悄然持续两个月的国际博弈戛然而止。克里姆林宫与这位自封的军事寡头一直在曾为瓦格纳输送雇佣兵的国家争夺影响力。

多年来，普里戈任日益过着逃亡生活，在允许其降落的机场（数量不断减少）为飞机加油时，他会更换假发伪装成蓄须的阿拉伯军官。

一名执法人员正在普里戈任坠机事故现场工作。图片来源：OLGA MALTSEVA/AFP/Getty Images他的瓦格纳集团及其关联的百余家空壳公司主要以雇佣兵业务闻名，但到他生命终结时，业务已扩展至金融、建筑、供应链物流、采矿与自然资源领域，甚至包括由其女儿波琳娜掌控的纯种赛马公司Sporthorses Management。西方及非洲官员表示，其收入来源包括将苏丹黄金出口至俄罗斯，以及将中非共和国的钻石和木材出口至阿联酋和中国。

他的去世使这些企业的前景变得不确定。克里姆林宫正试图将围绕普里戈任个人权威建立的不透明网络国有化。

周四，普京对那架失事飞机上的遇难者表示哀悼，称普里戈任是一个“人生经历复杂”的人，为俄罗斯的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他在生活中犯过一些严重错误，”普京这样评价这位曾被他授予俄罗斯最高军事荣誉“俄罗斯英雄”勋章的人。“据我所知，他昨天才从非洲回来。”

“与俄罗斯军方有关联的不同派系可能会试图接管这些利润丰厚的商业合同，并建立新的代理部队，”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大卫·刘易斯说。“普里戈任特别擅长管理这些跨国网络，但他并非不可替代。”

从马里到叙利亚的多个国家都开始依赖普里戈任的雇佣兵，就在几天前，他还在为上个月夺取政权的尼日尔新军政府提供服务。

然而，由俄罗斯格鲁乌军事情报机构运营的新雇佣兵公司正在竞相接管瓦格纳的合同。普京曾亲自告诉中非共和国总统图瓦德拉，是时候与普里戈任保持距离了。当图瓦德拉上个月访问普里戈任的家乡圣彼得堡参加会议时，他拒绝与这位俄罗斯军阀合影。

瓦格纳集团的俄罗斯军官与中非共和国总统福斯坦-阿尔尚热·图瓦德拉于7月会面。图片来源：LEGER SERGE KOKPAKPA/路透社法国军方提供的未注明日期照片中，瓦格纳雇佣兵在马里北部活动。图片来源：法国陆军/美联社这位惯于嘲讽的前科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可能性不屑一顾。

“我们都会下地狱，“普里戈任在灰色地带电报频道周三发布的未注明日期视频中说，该频道经常发布瓦格纳的官方声明。“但在地狱里，我们会是最棒的。”

本报道基于对十几位非洲政府、军方和情报官员、瓦格纳叛逃者、活动组织的采访，以及对加密通信和航班数据的审查，还包括《华尔街日报》查阅的公司组织结构图。普里戈任在俄罗斯和非洲之间的航班由前俄罗斯空军军官格列布·伊里索夫通过询问机场工作人员确认。

普里戈任的大部分交易都隐藏在数十个受严厉制裁的空壳公司背后，这些公司在不透明的司法管辖区进行银行业务。这层混淆视听的帷幕帮助克里姆林宫在瓦格纳集团协助俄罗斯积累影响力、煽动非洲反西方政府抗议和规避制裁时保持可否认性。

他与外国政府达成的许多交易都是握手协议，细节只有普里戈任亲自挑选的少数瓦格纳官员知晓。其中之一是德米特里·乌特金，这位前格鲁乌军官的纳粹纹身可见于照片中，他也在周三的飞机失事中丧生。

他麾下成千上万的员工——雇佣兵、帮厨、采矿地质师和网络水军——常以现金结算工资，有时甚至由普里戈任本人从塑料袋里直接发放；而这位"普京大厨"则常派私人飞机向各国政府收取现金欠款来维持运作。

自六月起，克里姆林宫就试图掌控这张由灰色交易编织的暗影之网。国防部长绍伊古作为普里戈任的头号政敌，不断派遣代表团告知各国政府：今后所有交易必须直接与俄罗斯官方对接。兵变后，普里戈任虽与普京达成协议，将武装力量转移至白俄罗斯寻求庇护。

但这位寡头拒绝黯然退场，他穿梭于中东、东欧和非洲之间维系商业网络。他发布音频向尼日尔新上台的军政府兜售雇佣兵服务，又在马里录制视频——身着防弹背心、手持狙击步枪与四个弹匣，誓言"让俄罗斯更伟大…让非洲更自由”。

逃亡之路

这个被30多国制裁的军阀早已习惯亡命生涯。

他乘坐的飞机常关闭应答器，避开西方盟国领空——美国国务院悬赏1000万美元通缉这个涉嫌干预2016年大选的” Kremlin厨师"。

他曾在撒哈拉沙漠因燃油耗尽迫降，更多次在机场跑道的私人飞机里开会以便随时撤离。

他持假护照出行，并派遣瓦格纳网络安全专家组成先遣队排查窃听设备。他更倾向于通过无法定位的语音信息或在难以辨识的地点录制视频，向社交媒体粉丝发布简报。

去年十月，普里戈任抵达利比亚东部某空军基地会见利比亚军阀哈利法·哈夫塔尔。他身着缀有超大肩章的军装，头戴大檐帽，戴着深色太阳镜，粘着浓密的假胡子。六名全副武装的亲信簇拥着他，当地民众误以为他是伊斯兰萨拉菲原教旨主义运动的追随者。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是萨拉菲派，“一位目睹其抵达的利比亚人表示。

与会者提供的照片显示，蓄着胡须的普里戈任面带微笑。拍摄后不久，他通过翻译对哈夫塔尔怒吼，要求对方为瓦格纳协助巩固其势力范围（包括油井）支付约2亿美元。次月普里戈任又派私人飞机来收取这笔现金。

普里戈任坚信哈夫塔尔政权已被法国情报部门和中央情报局渗透。就连他赴利比亚穿的军装都是在叙利亚定制后直接运来——确保不会被植入追踪装置。

周四，新西伯利亚瓦格纳办公室前为普里戈任和德米特里·乌特金搭建的临时纪念处。照片：弗拉基米尔·尼古拉耶夫/法新社/盖蒂图片社今年，他发动的未遂俄罗斯兵变让他在己方阵营树敌无数。

邻国白俄罗斯的专制统治者亚历山大·卢卡申科后来回忆称，当普里戈任率领不满的雇佣兵车队逼近莫斯科的数小时里，普京似乎决意要除掉他。卢卡申科自称曾致电俄罗斯总统，劝其放弃这一决定，并提出让瓦格纳在白俄罗斯寻求庇护。三天后，普里戈任乘私人飞机抵达。

“这些叛乱头目背叛祖国和人民的同时，也背叛了被他们拖入罪行的人，“普京当月在一场演讲中凝视镜头说道，“他们用谎言驱使这些人赴死，让他们遭受攻击，逼迫他们向同胞开枪。”

克里姆林宫开始接管普里戈任建立的商业网络。联邦安全局特工突袭了瓦格纳位于圣彼得堡的玻璃幕墙总部大厦，搜寻指控普里戈任的证据；在城区另一端，俄执法部门查封了其"爱国者媒体集团"的电脑服务器——这家社交媒体水军工厂被指干预2016年美国大选。亲瓦格纳的社交媒体频道在俄境内遭封禁，其部分子公司遭俄安全部门突袭，据称查获了手枪、假护照及价值4800万美元的现金金条。

普里戈任仍希望保住他在非洲和中东建立的雇佣军前哨站。

7月，图瓦德拉在圣彼得堡举行的俄罗斯-非洲峰会上与弗拉基米尔·普京握手。图片来源：Sputnik/kremlin/EPA/Shutterstock瓦格纳一支新的雇佣军分队即将轮换进入中非共和国，以在8月举行全民公投前确保该国安全，这次公投将允许总统不受任期限制地执政。另一支分队已就位，负责训练当地国防军。西方安全官员表示，新的部署还扩大了雇佣军在刚果边境沿线的影响力，以防范跨境叛军袭击。

“我们不会缩减规模，不仅如此，我们还准备更进一步，增加我们的各种分队，”普里戈任在7月接受总部位于喀麦隆的Afrique Media采访时表示。“目前我们所有的义务都得到了履行，而且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这些义务都会得到履行。”

7月底，也就是他发动兵变的五周后，他开始在圣彼得堡的特雷齐尼宫酒店与非洲领导人建立联系，该酒店是17位非洲国家元首和普京参加的俄罗斯-非洲峰会的住宿地之一。其中包括中非共和国总统图瓦德拉，他的政府认为瓦格纳在多年的武装叛乱后拯救了该国。

图瓦德拉被普京告知要避开普里戈任，因此避开了这位军阀。普里戈任设法会见了图瓦德拉的礼宾司司长，然后去会见了一位喀麦隆记者。没有看到任何一位与会的非洲领导人与普里戈任在一起。

相反，非洲各国总统被引入一间镀金的克里姆林宫会议室，与普京及一位被普里戈任视为竞争对手的人物——格鲁乌秘密进攻部队指挥官安德烈·阿韦里亚诺夫中将——相对而坐。

军火商维克托·布特——曾为利比里亚军阀提供武器，近期才从美国监狱获释以交换美国女篮运动员布里特妮·格里纳——也现身会议现场，而普里戈任只能在宫门外苦等。

据以泄露俄联邦安全局情报闻名的俄罗斯电报频道VchK-OGPU报道，普里戈任已察觉其在非洲的运作正被转移至格鲁乌管辖。峰会召开当周，尼日尔总统卫队绑架了亲美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并自立为该国新军事领导层。

普里戈任发布语音备忘录，提议派遣雇佣军支持军政府。其在马里的盟友也与尼日尔新领导层进行了接触。

西非及美国官员表示，目前尼日尔似乎拒绝了这项提议。但成群挥舞俄罗斯国旗和支持普京标语的年轻男子已游行穿越首都，要求尼日尔与西方决裂。邻国尼日利亚担忧俄罗斯扶持的军政府势力在西非和中非扩张，已威胁动用武力推翻政变。

尼日利亚情报官员称，普里戈任之死"不会改变任何现状”。“俄罗斯势力仍在。即便瓦格纳首领消失，他们在非洲依然活跃……或许现在克里姆林宫的控制力反而会更强。”

最终行动

普里戈任的最后一程始于班吉，图瓦德拉及其情报主管万泽特·林吉萨拉同意在总统府——一座粉刷成白色的河畔建筑群——与他见面。

图瓦德拉的发言人未回应置评请求。林吉萨拉拒绝发表评论。支持普里戈任的俄罗斯军事教官组织"军官联盟"发言人表示，他们"无法确认他是否在班吉”。

据知情人士透露，普里戈任在会上表示瓦格纳将增派力量保障安全，并为农业领域新投资提供便利。

次日，普里戈任会见了苏丹快速支援部队指挥官。当对方递过来自达尔富尔松戈矿场、装在木箱里的黄金时，这位军阀表示需要更多。

“我需要更多黄金，“一位熟悉谈话内容的苏丹官员引述普里戈任的话说。

瓦格纳的补给帮助这支准军事组织在对阵苏丹伊斯兰军政府时取得一系列战场胜利，包括近期攻占武器工厂和喀土穆最大警察基地。“我会确保你们击败他们，“他补充道。

离开班吉后，根据其常用私人飞机的航行记录，普里戈任飞往马里巴马科，在视频中与当地军用皮卡合影后返回莫斯科。

周二，俄罗斯国防部代表团应利比亚军阀哈夫塔尔邀请抵达该国。这位曾雇佣瓦格纳保护油田和领地的军阀，其核心圈子因普里戈任的叛乱对瓦格纳在利比亚的存在感到不安，与哈夫塔尔阵营有联系的利比亚安全咨询公司主管穆罕默德·埃尔贾尔表示。

“他们认为如果在俄罗斯能做到，在班加西也能做到，”埃尔贾尔说道。他表示双方已与俄罗斯政府商讨正式防务合作。

俄罗斯情报人员将常驻班加西，原瓦格纳承包商负责人将由新成立的雇佣兵公司接替，但作战人员保持不变。哈夫塔尔要求俄方为其老化的机队提供零部件、维护及培训，甚至请求俄罗斯协助供应其在乌克兰使用的伊朗无人机。

“俄方想传递的信号是，这已是两国军队间的合作关系，”一位利比亚安全官员表示，这属于国家层面的关系。

“普京告诉我，利比亚对我们至关重要，”叶夫库罗夫对哈夫塔尔说，“这是我们访问的第一个瓦格纳驻在国。”

加布里埃尔·施泰因豪泽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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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25日印刷版，标题为《瓦格纳首领奋力挽救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