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需施压多大力才能实现2%的通胀目标？——《华尔街日报》

降低通胀的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在四十年来最激进的连续加息行动中，通胀率已从9.1%降至3.2%。

这一好消息给美联储带来了新的棘手问题。在挤出剩余通胀时，应采取多大力度？

他们的决定将对消费者、市场和经济产生重大影响——也关系到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能否实现所谓的软着陆，即在避免引发经济衰退的同时战胜通胀。

官方设定的通胀目标为2%。鉴于当前通胀率远高于该数值，官员们仍在考虑是否在今年再次加息。但与更关键的问题——即维持高利率水平多久相比，这只是一个相对次要的考量。

美联储官员可以尝试快速实现2%的目标，例如通过进一步提高利率，并在经济疲软时仅缓慢降息，以期在明年年底前达成。但这可能加剧经济下行风险，甚至断送实现软着陆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若确信通胀正持续放缓，他们可维持当前利率水平，并考虑在明年晚些时候下调利率。这将需要更长时间（约三年）才能实现通胀目标。

如果实现2%的通胀目标代价过高怎么办？另一种观点认为美联储应接受3%左右作为新目标。但鲍威尔和其他美联储官员表示，如此移动目标门槛是不可取的。

完成抗击通胀的挑战很可能成为央行官员们在怀俄明州杰克逊霍尔山区参加堪萨斯城联储年度研讨会时的重要辩论话题，鲍威尔定于周五在此发表讲话。

美联储的政策推高了抵押贷款利率，使购房成本更高，并导致房地产市场停滞。摄影：Maddie McGarvey/华尔街日报许多经济学家仍然认为，在美联储快速加息的沉重压力下，未来一年存在经济衰退的风险，这给商业房地产和地区银行带来了压力。上个月，美联储将其基准利率上调至5.25%至5.5%的区间，创下22年来的新高。这一利率影响了整个经济中的其他借贷成本，包括抵押贷款、汽车贷款和信用卡。

其他人则担心，随着未来几个月消费者和企业支出加速，近期通胀的下降可能会停滞，迫使美联储再次加息以引发通胀下行。

更快，还是更慢？

在经济学家和政治人士中，关于美联储应如何管理下一阶段的争论已经激烈展开。主张快速行动的一方认为，美联储应保持紧缩政策，迅速将通胀率压低至2%，即使这会导致经济衰退。他们表示，过长时间才能将价格恢复到目标水平可能会削弱美联储的信誉，尤其是如果经济受到新的冲击推高通胀。

若果真如此，后续可能需要经历更为痛苦的经济下行，才能像上世纪80年代初那样最终遏制通胀。在他们看来，现在"服药"是更稳妥的选择。

另一派观点认为，美联储可以效仿前主席艾伦·格林斯潘的做法，以更从容的方式实现2%的通胀目标。90年代初，格林斯潘开创了后来被称为"机会主义"的策略——不急于立即达成2%的目标，而是将利率维持在略高于必要水平的区间，利用经济周期性放缓等机会，逐步压低通胀。

支持者称这种方法能更好平衡美联储双重使命：在维持低而稳定通胀的同时实现充分就业。

多位前美联储官员表示，若通胀跌破3%后陷入停滞，该策略具有合理性。“当通胀低于3%时，决策者对于愿意牺牲多少就业来达成2%通胀目标，其风险偏好可能改变，“前波士顿联储主席埃里克·罗森格伦指出。

但里士满联储主席汤姆·巴尔金认为，90年代经验并不适用，因为当时通胀长期高企后正处于下降通道。由于公众当时预期通胀将持续高位，美联储可以放缓步伐。而如今通胀预期已锚定在较低水平，“当前更需警惕高通胀持续推升预期的风险”。

多位前官员（包括罗森格伦、2018-2022年担任副主席的理查德·克拉里达，以及前芝加哥联储主席查尔斯·埃文斯）一致认为，若通胀稳定在3%以上，美联储不太可能保持耐心。缺乏明显经济放缓迹象时，薪资压力可能持续传导至物价，这将构成严峻挑战。

埃文斯表示：“必须将核心通胀率降至3%以下，才能真正让人松一口气。”剔除波动较大的食品和能源价格后的潜在通胀率（即“核心”通胀率）预计将在明年初降至3.5%左右。

如果通胀持续高于3%，美联储可能不得不继续加息。埃文斯指出，一旦通胀跌破该水平，关于美联储考虑降息的讨论将会升温。

克拉里达坦言：“我一直支持将目标定在2%区间。重要的是必须从2开头——这听起来有些武断，但生活中某些标准本就是人为设定的。”

调整目标框架

主张提高通胀目标的人士认为，美联储应直接宣布3%作为新基准。

部分经济学家支持上调目标，因为若强行在未来两年内将通胀压至2%，代价可能是失业率大幅攀升。

当前失业率处于近半个世纪低点。若美联储执意快速将通胀压至2%目标，可能导致就业市场恶化。图片来源：Jim Lo Scalzo/Zuma Press多年前就有分析指出，由于美联储在利率降至零后常面临政策空间受限的困境，2%的通胀目标确实偏低。若将目标上调至3%，经济繁荣时期利率水平会更高，这样美联储就能通过降息获得更大政策空间来应对经济下行。

他们认为，随着通胀率已从近期峰值回落，美联储能够在不冒长期高利率风险的情况下，将通胀目标调整为3%。

“通胀目标…本就不是铁律，“曾任英国央行决策者、现任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的亚当·波森表示，“为避免经济受重创而容忍通胀率从3.5%降至2.25%，这种审慎态度完全可以理解。”

提高通胀目标也受到民主党人欢迎，他们担心失业率上升或经济衰退会威胁拜登总统的连任前景。

“2%的通胀目标并非科学定数，而是必须作出的政治判断，“加州民主党众议员罗·康纳指出，“我不明白为何要把特定数字奉为圣杯…这才是正确的决策方式。”

现任和前任美联储官员认为，此刻调整目标将是重大失误。

央行通过明确通胀目标向公众传递应对高通胀期的政策信号，以此说服民众相信通胀将保持低位稳定。

鲍威尔明确表示，在通胀超标的当下绝不会考虑提高目标，否则可能破坏整体战略。“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考虑调整，“他去年秋季强调，并于今年三月向质疑的议员重申：“现在不是讨论变更目标的时机。”

“若单方面宣布放弃既定目标，等于宣告未来任何目标都缺乏公信力，“巴尔金警告道。

巴金表示，过去二十年的低通胀表明2%是一个合理目标。“就在两年半前我们还实现了2%，所以…2%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想，“他说，“实际上这个目标在很长时期内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克拉里达指出，长期政府债券收益率相对较低，表明投资者相信鲍威尔能在几年内实现2%的通胀目标。这位2020年负责美联储通胀目标框架评估的前副主席表示，若现在将目标上调至3%，“几乎必然引发大规模抛售”。

经济制约

部分美联储官员表示，必须看到经济活动放缓的更明确迹象才能确信通胀会持续下降。他们可能推动今年再次加息。

上月卸任圣路易斯联储主席、转任普渡大学商学院院长的詹姆斯·布拉德认为，关键考量在于"2023年下半年经济是否真的加速”，这可能迫使官员们在明年将利率上调至6%以上。

许多经济学家仍认为，在美联储快速加息的压力下，未来一年存在经济衰退风险。上图摄于7月迈阿密某购物者。图片来源：Joe Raedle/Getty Images布拉德表示：“他们当前担忧的是如何维持现有的反通胀趋势，让核心通胀指标在12个月周期内降至3%区间，并确保持续下行。”

包括鲍威尔在内的多位官员表示，他们认为当前利率正通过减缓招聘、支出和投资来抑制经济活动。在他们看来，过度加息与加息不足的风险已更为均衡。

这标志着美联储即将进入紧缩政策的最后阶段。第一阶段始于2022年，当时官员们以每次50或75个基点的幅度快速加息。今年初进入第二阶段，以更缓慢的节奏微调借贷成本，寻求既能抑制需求又避免造成不必要经济疲软的利率水平。

第三阶段将转向关注经通胀调整的"实际"利率。这意味着即使美联储维持基准利率不变，由于通胀下降，实际效果等同于加息。

纽约联储主席威廉姆斯今年早些时候接受采访时表示：“随着通胀回落，如果我们不降息，实际利率将在某个时点持续上升。“他预计明年降息并非因为经济急剧放缓，而是为了防止实际利率产生不必要的限制性影响。

鲍威尔7月曾指出：“远在通胀达到2%之前就会停止加息，同样也会在触及2%前开始降息。关键在于我们对通胀实际回落至2%目标的信心程度。”

他当时暗示，若无严重经济放缓，美联储可能要到"整整一年后"才会考虑降息。

格林斯潘执掌的美联储未公开设定通胀目标。虽然国会要求其维持"价格稳定”，但格林斯潘从未明确定义该概念，这使得在通胀高于预期时仍能通过降息支撑疲弱经济。其继任者伯南克于2012年正式确立了2%的通胀目标。

一些官员对将他们可能采取的允许通胀逐步下降的策略与格林斯潘的做法相提并论感到不满，因为这暗示他们可以接受3%的通胀率——并只是寄望于运气好时能达到2%。

但他们的预测表明，他们的思路与此类似：他们当前的政策不会立即实现2%的通胀率，但他们很快就会达到目标，因此不需要引发经济衰退。

大多数官员预计明年将降息约1个百分点，尽管他们预计到今年年底核心通胀率将降至2.6%——仍高于目标水平。多数人认为到2025年底通胀率将达到2%。

这些预测可能过于乐观。前美联储经济学家Riccardo Trezzi重建了央行的主要通胀预测模型（该模型仅评估数据，排除了官员们可能做出的任何主观判断），他估计央行的模型可能会预测2025年核心通胀率为2.7%。

美联储官员表示，围绕此类策略的讨论为时过早。“当核心通胀率仍为4%而非3%时，讨论这种假设似乎为时过早，”巴金表示。

6月，巴金假设经济连续两个季度收缩，在2024年底附近写下了较低的利率。他表示，很难想象美联储如何在不减缓经济增长的情况下将通胀率恢复到目标水平。“如果我们最终真的面临这种假设情况，我会区分耐心与希望，”他说。换句话说，美联储只有在看到经济活动减弱的证据后，才可能考虑采取更耐心的降通胀策略。

其他人认为美联储有望在未来两年内降低通胀，而不会显著增加失业率。波士顿联储主席苏珊·柯林斯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表示，近几个月来实现软着陆的路径“似乎变得更宽了”。她表示，美联储当前的政策正在有意识地降低通胀，而提出一种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才能达到2%通胀率的方案“可能会造成混淆，甚至可能削弱”央行政策的可信度。

联系尼克·蒂米拉奥斯，邮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23日的印刷版，标题为《美联储应该施加多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