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一位进步主义者主张摒弃“ESG”的理由

ESG（环境、社会与治理）无处不在。它驱动着全球最大企业的重大战略决策，引领顶级资产管理公司的资金流向，并主导着知名商学院的核心课程。标准制定机构建议披露大量ESG指标，而各家ESG评级公司都声称自己提供了衡量企业ESG资质的黄金标准。

对ESG倡导者而言，这根本无需思考：基于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因素的决策既能提升财务表现，又能创造社会价值。

但请允许我直言不讳：ESG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现在是时候摒弃这个术语了。

我并非反对将环境、社会和治理因素纳入决策考量。事实上我本人曾撰文支持这一理念，并被广泛视为ESG倡导者。但当前对ESG的狂热已过犹不及。虽然ESG整合能提升财务与社会回报，但过度关注ESG反而会让企业和投资者偏离这两个目标——因为它可能导致人们忽视那些对长期价值更为关键的非ESG因素。

历史的巧合

ESG的特殊地位源于历史巧合而非经济逻辑。这个术语源自2004年联合国报告《在乎者赢》。该报告推广联合国全球契约十项原则（完全聚焦社会与环境议题），并鼓励企业采纳这些原则部分因其对财务业绩的积极影响。报告中引述杜邦首席财务官的说法：“每家公司都面临持续创造股东价值的巨大压力，而提升环境和社会绩效正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大商机。”

前一年，一篇开创性学术论文发表，表明良好的公司治理能提升股东长期回报。恰逢投资研究者们同期开始意识到"ES"对股东价值的重要性，于是这份联合国报告将"ES"与"G"强行捆绑——尽管它们本质迥异。“G"通常保障公司为股东服务，而"ES"主要惠及员工、社区等利益相关方。甚至"E"与"S"之间也可能存在冲突：关闭污染工厂有益环境却损害工人权益。

若串联ESG的核心逻辑是其财务意义，那么就没理由排除其他同样创造长期价值的要素。1992年，罗伯特·卡普兰和大卫·诺顿提出”平衡计分卡“理论，揭示企业价值不仅取决于有形资产，更依赖无形资产。这些资产既包含碳排放效率、包容性文化等ESG议题，也涵盖战略、生产力、创新、资本配置、品牌等大量非ESG要素。后者虽未被贴上ESG标签，却都对长期绩效至关重要。

狭隘的聚焦

将ESG凌驾于其他无形资产之上，可能从三个方面造成危害。

首先，它会收缩企业的关注焦点。导致企业优先考虑带有ESG标签的要素，而非真正影响长期回报的关键因素——例如追求表面多样性数据而忽视实质人力资本开发。ESG由此沦为合规检查——变成待勾选的清单项目，而非创造价值的框架体系。

其次，它模糊了企业的焦点。企业失去了区分ESG涵盖下各类事项的能力，转而将它们视为同质化的美德集合。2011年，我发表了一篇论文，显示员工满意度高的公司在26年期间表现优于同行。ESG倡导者声称这证明了ESG的有效性。但一项关于员工满意度的研究对其他ESG议题（如碳排放、动物权利或水资源使用）并无指导意义。仅因某一ESG因素有效，并不意味着可以盲目追求另一因素并指望获利。

ESG这一术语可能模糊企业焦点，导致其丧失区分该框架下各类事项的能力。插图：Alex Nabaum第三，它使企业陷入困惑。ESG的光环让企业误以为它能违背重力法则——或至少是经济规律。我们常将ESG指标视为数值越高越好，但ESG是一种投资，与任何投资一样存在收益递减效应。经济学几乎所有领域都需要权衡取舍，但有些人却将ESG视为不受常规规则约束的魔法词汇。

诚然，ESG批评者也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只是立场相反。某些ESG因素与业绩毫无关联（尽管存在过度宣传），但这不意味着其他ESG因素（如公司治理和员工满意度）无法带来回报。批评者对ESG的无差别攻击，使他们忽视了部分ESG议题确实能提升收益的可能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些最激烈的ESG反对者声称企业唯一目的是提高财务绩效，而某些ESG议题恰恰能实现这一点。

社会价值

但关于ESG的另一论点——其社会影响又如何呢？

这一论点忽略了非ESG因素同样能创造重大社会价值的事实。一项创新产品带来的消费者剩余远超其售价。生产力提升使企业能以更少资源创造更多产出，从而降低资源消耗与污染排放。严格的资本配置能防止管理层将资金浪费在形象工程上，转而投入未来科技创新。反之，糟糕的非ESG表现会危害社会。柯达管理层行动迟缓错失数码革命，最终导致公司破产及15万员工失业。

虽然可以合理主张某些ESG议题（如气候变化）的社会影响比非ESG因素更重要，但这些外部性本应通过碳税等监管手段解决。任何重大外部性问题——无论是否属于ESG范畴——都应由政府主导处理。不能因为某个问题被归入ESG范畴并吸引投资者关注，就成为政策制定者不作为的借口。

政治化倾向

彻底摒弃"ESG"概念还有另一个理由：该术语已高度政治化，引发意识形态对抗而非理性评估。试看这两种论断：“ESG投资越多越好"和"考虑ESG风险违背受托责任”。ESG拥护者会追捧前者，反对者则坚持后者。但若去掉"ESG"标签，我们就能清醒判断：由于边际收益递减，更多投资未必总是更优；而评估风险本就是受托责任的题中之义——事实上是其核心要求。

与其争论ESG，我们不如讨论"无形资产"和"长期价值”。这两个术语都不带有政治色彩，不会刻意排除某些要素而神化另一些要素，也不会催生出一群专门帮企业打勾过关的咨询顾问。真正重要的是能否提升长期价值，而非是否贴上ESG标签。

ESG运动曾有其历史意义。它成功让企业和投资者意识到，非财务因素可能对财务表现产生实质影响。但这种认知如今已存在数十年，ESG的历史使命早已完成。就像数字填色画能帮助儿童学绘画但会限制后续发展，当前这种教条化的ESG评估方式早已不合时宜。

让我们摒弃这个被政治化、简单化且充满局限的ESG标签，释放企业创造长期价值的活力。

亚历克斯·埃德曼斯是伦敦商学院金融学教授，著有《做大蛋糕：伟大企业如何实现使命与利润双赢》。联系方式：[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21日印刷版，标题为《一位进步人士主张废除"ESG"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