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危险时刻美国正疏远其最大科研合作伙伴中国

21世纪最具成效的科学合作之一正在分崩离析，随着中美关系恶化，研究人员正纷纷切断联系。

这种脱钩始于近年美国对在美中国研究人员的调查，随着两大超级大国间紧张局势升级而加速。如今部分美国议员正推动让1979年签署、此后定期续签的标志性科技合作协议于本月到期失效。

近几十年来，中国已将自己打造成为科学发现的强大引擎——部分得益于美国的帮助，而华盛顿方面许多人担心，除非美国采取果断措施切断科研合作，否则中国可能获得安全与军事优势。

然而许多科学家警告，就在中国对科学进步作出最大贡献之际，华盛顿切断联系将可能拖累美国在生物技术、清洁能源和电信等关键领域的发展进程。

尽管美国仍是世界头号科学强国，但在全球化时代，基础科学研究已如商业活动般变得无国界。根据追踪全球科研的伦敦数据公司科睿唯安统计，在美国科学家发表的高质量论文中，逾40%涉及与海外研究人员的合作。

根据俄亥俄州立大学公共政策教授卡罗琳·瓦格纳对科睿唯安数据的分析，中美互为科研产出的第一大合作伙伴，两国合作研究论文在各领域被引量长期位居前列。

1979年，中国邓小平与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在白宫签署科技合作协议。图片来源：Consolidated News Pictures/AFP/Getty Images维拉诺瓦大学政治学助理教授、前美国驻华使馆环境科技卫生参赞黛博拉·塞利格森表示：“美国政策制定者——最高行政分支的官员们——似乎对谁从与中国的合作中受益存在认知倒错。”

科睿唯安对权威期刊研究的独家分析显示，在某些战略领域，美国对中国的依赖程度远超中国对美国的依赖。2017至2021年间，中美合作论文占美国科学家在纳米科学领域高质量研究的27%，而中国科学家仅占13%。电信领域的差距更为显著：合作论文占中国该领域产出的10%，却占美国产出的33%以上。

《华尔街日报》采访的十余位美国科学家描述了与中国实验室的高效合作，这些合作提供了包括大规模研究生团队、海量且独特的数据库以及尖端设备在内的丰富资源。科学家们表示，中国科研人员正日益提出最具创新性的科学问题解决思路。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教授夏霞（音译）曾与中国科学家合作开展了数十项关于纳米微粒对人体危害的研究。他表示，在这个需要测试大量微粒的领域，中国科学家不仅拥有新颖的构想，还受益于规模庞大且资金充足的实验室。

研究目标包括玩具、化妆品和炊具常用的抗菌涂层——他与其他研究者发现该材料可能导致出生缺陷。团队还发现某种抗癌药物中的纳米颗粒本身具有毒性，最终促使该成分被逐步淘汰。

自五年前美国开始调查与中国有关联的科学家以来，这类合作大多中止，夏霞也疏远了在中国的同事。与此同时，中国正通过减少依赖国际合作的研究方式，向纳米毒理学新领域进军。

“我们基本上被甩在了后面。“夏霞坦言。

科学霸主之争

近几十年来，中国正逐步成长为科学强国。瓦格纳分析显示，2019年中国学者在顶尖1%高被引论文（通常被视为诺奖级研究）中的占比首次超越美国。次年，中国学者在10%高被引论文中的占比也超过了美国。

有人认为这一定程度上源于中国学者的内部引用。日本文部科学省基于科睿唯安数据的报告显示，2019-2021年间中国论文61%引用来自本国学者，而美国论文仅有29%引用来自国内同行。

科睿唯安表示，其科学数据库仅收录最高质量的论文，并剔除了那些试图通过不正当手段跻身顶级指标的中国研究人员。

毫无疑问，中国科学界已取得巨大进步，如今在许多方面可与美国匹敌。这种竞争引发了美国政策制定者之间的辩论：不受限制的科学合作是否让北京得以自由利用美国的前沿研究，并获取削弱美国创新优势的关键。

威斯康星州共和党众议员迈克·加拉格尔正推动让美中科学合作协议到期终止。图片来源：Alex Brandon/美联社乔治城大学智库"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的艾米丽·温斯坦表示：“美国逐渐意识到，我们赞扬并视为关键优势的开放体系，也可能为我们制造了明显的弱点。”

随着人工智能、生物技术和量子等新兴技术领域进步速度加快，这些担忧日益加剧——这些领域很难明确划分军用与民用的界限。

肯塔基大学化学教授马克·克罗克2018年在中国会见了一位中国研究人员。照片：马克·克罗克美国国会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主席、威斯康星州共和党众议员迈克·加拉格尔正带头推动让《美中科技合作协定》失效。该协定最初在两国建交后不久签署，此后大约每五年续签一次。

在6月致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的一封信中，加拉格尔和其他九名共和党众议员认为，美国通过该协定正在助力中国的军事现代化。

信中写道：“美国必须停止助长自身的毁灭。”

白宫拒绝对该协议及其是否会续签发表评论。

自2018年司法部启动"中国行动计划"以打击中国经济间谍活动以来，两国科学关系持续恶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该计划开始重点关注美国学者与中国机构之间的互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也开展了类似行动，对数百名与中国有联系的美国科学家展开调查。

这两项计划基本上未能发现犯罪行为，却给科学合作蒙上阴影，并引发中国科学家从美国机构大量流失。

脱钩的代价

中美研究人员在电动汽车技术研发领域展开了合作。图片来源：Cfoto/Zuma Press面对要求进一步脱钩的呼声，许多科学家通过列举美中成功合作的案例予以反驳。

一个典型案例是2011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与中国时任领导人胡锦涛签署的清洁能源合作协议。该协议催生了300多篇经同行评审的论文、26项专利申请和15个产品上市，并推动了美中气候合作，为《巴黎协定》的达成奠定了基础。

肯塔基大学化学教授马克·克罗克表示，该合作项目的关键在于坚持要求合作方建立保护参与者知识产权的机制。克罗克获得了该合作项目的资助。他说，这帮助他利用中国的制造技术将一项新技术商业化，该技术利用藻类捕获二氧化碳排放，并将其转化为生物燃料等有用产品。

通过获取中国蓬勃发展的电动汽车行业不断增长的数据流，参与该合作项目的美中科学家对如何提高锂离子电池的质量和安全性有了更好的认识。该协议于2020年到期。

根据美国政府2021年的一份报告，中国研究人员在储能领域已经领先于美国同行，科睿唯安的分析显示，中国正在推动其他战略领域的科研产出。这包括半导体相关的基础科学，在美国发表的论文中，有20%是中美合作完成的。

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的科学家们表示，他们通常不会从国家竞争的角度看待自己的工作，但几位科学家提到，自己的研究可能损害美国利益的想法一直令人困扰。许多人还担心，随着获取中国研究成果的渠道减少，他们将失去对中国科研动态的洞察。

密歇根大学工程学教授伊恩·希斯肯斯在其40多年职业生涯中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是2011年与中国工程师马忠京（赴密歇根进行博士后研究）合作发表的。希斯肯斯称，该论文研究的是如何协调电动汽车充电问题。

“马忠京掌握最顶尖的数学工具，是他所在领域的佼佼者。而我对电网系统有深入研究，“他说道。

马忠京后来成为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该校是所谓"国防七子"之一——这些中国高校的部分教师与国防工业保持着密切关联。希斯肯斯表示，虽然马的研究似乎仍严格限于民用领域，但新项目获批日益困难，这使得未来合作无法推进。

美中科技纽带断裂对人类进步造成的损失将难以估量。“所有全球性问题都需要美中紧密合作，“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教授丹尼斯·西蒙本月辞职以抗议美国对华科技交往的敌意态度，他称这种敌意正在加剧。

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表示无法对人事问题置评，并补充称该校致力于维护学术研究诚信。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教授夏某表示，由于不知如何操作胚胎干细胞（这原本是中国合作者的专长领域），他已中止出生缺陷相关研究。

“这很遗憾，“夏教授说，“科学探索本应为全人类揭示自然真相——而非服务于某个国家或强权。若要以接受严密监控为代价换取科研进展，实在得不偿失。”

联系记者：Karen Hao（邮箱[email protected]）与Sha Hua（邮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声明前版图表《合作中的美利坚》误将"其他国际合作"在动物学、医疗保健科学及总体占比数据错置（2023年8月16日修正）

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17日印刷版，标题为《美中裂痕危及科学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