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之母：惠斯勒与费城》评论：不协调的母性肖像 ——《华尔街日报》

詹姆斯·阿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灰与黑的排列第一号》（1871年）摄影：法国国家博物馆联合会-大皇宫费城

埃兹拉·庞德在其1911年的诗作《致惠斯勒，美国人》中，称詹姆斯·阿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为“我们首位伟大的”美国人，其部分作品“如丢勒般完美！”庞德所指的“完美”画作之一，正是惠斯勒那幅充满心理张力、等身大小的肖像画《灰与黑的排列第一号》（1871年）。这幅更广为人知的作品《惠斯勒的母亲》，是费城艺术博物馆举办的“艺术家之母：惠斯勒与费城”展览的核心亮点。该展览虽仅展出四幅油画和五幅纸上作品，内容平易近人但水准参差。

《灰与黑的排列第一号》于1881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美术学院首展——这是常居伦敦的惠斯勒作品第二次在美展出。由费城艺术博物馆策展人詹妮弗·汤普森策划的“惠斯勒与费城”特展，将现藏于巴黎奥赛博物馆的《惠斯勒的母亲》迎回费城，这是142年来该画首次重返此地。展览以艺术家（子女）与描绘对象（母亲）的简单关系为脉络，让惠斯勒的肖像画与19至20世纪费城本土美国艺术家创作的母亲肖像展开跨时空对话。

惠斯勒（1834-1903）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洛厄尔市，曾居住于康涅狄格州、马里兰州及西点军校——其父在此教授绘画，而罗伯特·E·李上校以违纪过多为由开除了这名军校生。他亦曾旅居俄国圣彼得堡（其父为沙皇尼古拉一世设计铁路）；巴黎（与诗人波德莱尔、现实主义画家库尔贝及印象派同僚马奈、德加、莫奈结交）；最终于1859年定居伦敦。

《灰与黑的协奏曲1号》描绘了67岁的安娜·玛蒂尔达·麦克尼尔·惠斯勒，她应儿子之邀替代伦敦画室生病的模特。这幅融合抛光青铜色、银灰、棕褐、纯白与玄黑的惊人交响曲，既带有荷兰黄金时代阴郁室内画的氛围，又具备20世纪硬边抽象主义的严谨结构。画中，侧身端坐的严肃安娜直视前方，仿佛凝视不祥的未来。她是黑色块面构成的纪念碑式存在——时而如虚空般不可逾越。她的膝部如广袤平原，头手脚似墨水海洋中的群岛般离散，双腿则以蜘蛛般的比例夸张延伸。虽静止却暗含动势，整个空间亦在流动。

亨利·奥萨瓦·坦纳《艺术家母亲的肖像》（1897年）图片来源：费城艺术博物馆安娜如栖悬崖般危坐，地板局部倾斜消融，似要将她推出画布；身体某些部分又向后陷进雾化的墙壁。最醒目的元素是两幅悬挂的白框画作——包括可能位于构图中心的《黑狮码头》（1859年蚀刻画，原作现陈列于费城艺术博物馆本展旁）。这两块明亮矩形强势突入前景平面，与如破冰货轮般笔直前行的惠斯勒母亲形成对峙的书挡结构。

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相似，《灰与黑的排列第一号》（逐渐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蒙娜丽莎”）是一幅画家与模特密不可分的肖像画。它已成为坚毅母性与清教理想的象征。但并非历来如此。惠斯勒的这幅肖像于1872年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首次展出。它差点被皇家艺术学院拒绝，部分原因是其抽象的标题，还被嘲笑为过于坚忍和严肃——明显反维多利亚风格。惠斯勒最终典当了这幅画，法国政府于1891年购得。

“惠斯勒与费城”展览将《灰与黑的排列第一号》与塞西莉亚·博、亨利·奥萨瓦·坦纳、约翰·斯隆、多克斯·斯拉什、爱丽丝·尼尔和西德尼·古德曼的肖像画并列展出。引人注目的是古德曼的大型素描《艺术家的母亲I》（1994年），画中的弗朗西丝仿佛从床上起身，如同从坟墓中复活。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弗朗切斯科·诺维利1792年对伦勃朗蚀刻版画《戴东方头饰的半身坐像艺术家母亲》（1631年）的复制——惠斯勒可能熟悉这幅作品；以及费城本地人斯隆温暖的致敬作品《母亲》（1906年），一幅描绘坐着的亨丽埃塔抱着她的狗迪克西的蚀刻版画。尼尔的《最后的病痛》（1953年）是她为年迈母亲创作的油画肖像——穿着格子长袍，眼镜歪斜，目光斜视——既凄美又犀利。这是展览中最值得与惠斯勒作品同墙展出的肖像。但即便如此，它也并不真正属于这里。

作为虔诚的形式主义者和雄辩的理论家，惠斯勒倡导“为艺术而艺术”。他认为真正的艺术通过线条、色彩和节奏（即形式）的和谐来表达，并拥有完全脱离社会、政治或道德功能（即主题）的独立生命。惠斯勒将他的画作命名为《灰与黑的排列》，因为他说：“这就是它的本质。”他引导观众关注的不是作品的主题，而是其动态的构图。“惠斯勒与费城”展览的灵感来自惠斯勒的母亲——而非他的艺术——这与惠斯勒所代表的一切背道而驰。

《灰与黑的排列第一号》与蒙德里安的抽象作品或布拉克的灰色立体派肖像画有更多共通之处，而非坦纳和博那种感伤的对惠斯勒的模仿。无需庞德——他将惠斯勒比作亚伯拉罕·林肯——也能看出哪幅画作最为出色。就连俗话说的六岁小孩也能告诉你。当我在费城艺术博物馆时，我看到一个孩子指着惠斯勒的标志性肖像画喊道：“我们去看那位女士吧！”可惜的是，他的父亲匆匆把他拉进了隔壁的展厅。

《观察的艺术：如何解读现代与当代艺术》（Basic Books出版）一书的作者埃斯普伦德先生为《华尔街日报》撰写艺术评论。

本文刊登于2023年8月15日的印刷版，标题为《不匹配的母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