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秩序中的经济输家——《华尔街日报》

全球最大经济体们正以巨额补贴展开一场激烈竞赛，争夺未来产业的主导权。而输家则是那些无力跟注的国家。

美国针对电池、太阳能设备等绿色科技制造的新税收抵免政策，正引发资本洪流涌向该国。欧盟试图以自家绿色能源支持计划应对。日本已宣布1,500亿美元借款计划，为绿色技术投资浪潮提供资金。这些经济体都在努力降低对华依赖——中国在电池及其原材料等领域已建立显著优势。

如今，一些体量较小的参与者正逐渐掉队。其中许多是在数十年自由贸易中崛起的敏捷经济体，但在当前这个激进产业政策的新时代却处于劣势。英国、新加坡等工业化国家因体量不足，难以与经济巨头的补贴竞赛抗衡。印尼等原本希望凭借自然资源实现经济跃升的新兴市场，也因这场变局受到威胁。

英特尔获得德国政府110亿欧元补贴建设两座半导体工厂，总理朔尔茨称之为德国史上最大外商直接投资。这笔政府承诺资金远超新加坡贸工部的年度预算总额。

“让我直言不讳地告诉您：我们无法承受与巨头们竞价。”副总理黄循财在最近的一次政治集会上对支持者们这样表示。

英特尔首席执行官帕特·基辛格与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于六月签署协议，英特尔将在德国建设两座半导体工厂。图片来源：克里斯·埃米尔·詹森/ddp/Zuma Press对于许多在英国成长起来的科技公司而言，增长机会在别处。英国电池技术初创公司Nexeon在牛津附近开发技术，并得到政府资金支持，去年筹集了超过2亿美元。其首个商业化工厂将设在韩国，随后可能在北美建厂。

“但遗憾的是，不在英国。”Nexeon首席执行官斯科特·布朗表示。Nexeon认为，如果政府不对电池行业提供更多支持，这种情况不会改变。

AMTE Power，英国为数不多的本土电池制造商之一，已表示鉴于美国和欧洲提供的补贴差异，可能会重新考虑在苏格兰建设一座价值超过2亿美元的工厂的计划。电动汽车初创公司Arrival去年表示，由于税收优惠，希望将制造重点放在美国而非英国。

美国作为《通胀削减法案》的一部分，为清洁能源提供了3690亿美元的激励和资金，正迎来一波外国投资热潮。德国汽车制造商宝马刚刚在南卡罗来纳州破土动工建设一座新电池工厂。韩国企业现代和LG宣布在乔治亚州投资43亿美元建设电池工厂。日本松下正在堪萨斯州建设工厂。

工人们正在堪萨斯州德索托附近为松下电动汽车电池工厂的选址做准备。图片来源：Charlie Riedel/Associated Press### 全球化的退潮

这场补贴竞赛标志着各国正逐步背离数十年来推动贸易与投资壁垒瓦解的经济一体化进程。

全球化曾将韩国、台湾等一度贫困的地区转变为高科技发达经济体，使数亿人摆脱贫困。西方消费者获得了大量平价消费品，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技术革新与管理理念也随着商品和资金在国际间更自由地传播。

但这一模式也付出了沉重代价。随着制造业岗位流向亚洲或前苏联国家，欧美曾经繁荣的社区逐渐空心化。全球资源消耗激增引发环境危机。外资大进大出导致部分经济体面临资本外逃的动荡风险。

经济学家指出，这种全球融合的退潮——无论是出于国家安全、地缘政治博弈还是供应链焦虑——将引发新的问题。尤其对于需要通过国际贸易实现繁荣的发展中较小经济体而言，它们面临更大风险。

“整个世界正变得更为内向，逐渐背离开放的贸易与投资。“前美国财政部官员、TCW集团新兴市场董事总经理David Loevinger表示，“欧美中三国展开补贴竞赛，财政资源匮乏的贫穷经济体将成为这场竞赛的输家。”

西方国家对产业政策的接纳，对于那些原本希望利用绿色技术推动本国经济发展的国家来说，可能尤为痛苦。

印尼哈利达集团镍加工厂的一名工人。印尼希望将其镍资源转化为世界领先的电池产业。图片来源：Ulet Ifansasti/《华尔街日报》印尼雄心勃勃地计划将其丰富的镍资源转化为世界领先的电池产业。但美国作为《通胀削减法案》的一部分出台的规定，拒绝对含有大量来自非美国自由贸易伙伴国家矿产的电动汽车电池提供补贴。印尼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拥有所有的自然资源。我们拥有人力资源。而且我们是一个民主国家，”印尼工商会主席阿尔夏德·拉希德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请不要把我们拒之门外。”

赢家

作为补贴竞赛的领导者，美国正经历投资热潮。根据联合国数据，去年美国吸引了全球约22%的外国直接投资，成为全球最大的投资接收国。这一比例略低于2021年的26%，当时全球投资在疫情期间的低迷后反弹，但显著高于2019年的13%。美国人口普查局数据显示，5月份与制造业相关的建筑支出同比增长76%，经季节性调整后的年化支出达到1940亿美元。

在英国，Nexeon的融资凸显了美国资金扭曲竞争环境的力量。除了去年筹集的私人资本外，Nexeon还从英国政府电动汽车产业基金获得了200万英镑（约合255万美元）。

几周后，两家美国竞争对手Sila Nanotechnologies和Group14 Technologies根据2021年基础设施法案推出的电池产业资助计划，各自从美国能源部获得了1亿美元。与Nexeon一样，这些公司正在生产用于电池阳极的硅基材料以提高性能。

2023年3月，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市半导体制造商Wolfspeed的员工在观看美国总统拜登的讲话，这是其"投资美国"巡回活动的一部分。图片来源：Melissa Sue Gerrits/Getty Images澳大利亚央行前副行长、现西澳大利亚矿商Fortescue Metals旗下绿色能源部门Fortescue Future Industries董事Guy Debelle表示：“美国项目的经济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Debelle称，该公司正在寻找投资机会，目前认为美国是最有可能的投资地点，因为补贴可能使项目成本降低高达60%。

欧盟正在准备自己的支持计划，放宽成员国对产业补贴的限制。到2030年，欧盟希望绿色转型所需的40%关键技术能在欧盟内部生产，包括目前由中国主导的太阳能设备、风力涡轮机和电池等领域。

根据总部位于英国、负责收集行业数据的基准矿物情报公司估算，自《通胀削减法案》公布以来，美国电池生产项目储备（衡量在建项目产能的指标）激增67%，目前规模已与欧洲持平——同期欧洲的产能仅增长26%。

英国脱欧困境

全球贸易格局的转变对英国而言正值一个尤为尴尬的时期。该国自2020年脱离欧盟后，始终艰难探索在全球经济中的新定位，这意味着其无法再自由进入庞大的单一市场。

脱欧支持者曾宣称英国可与其他国家签订双边贸易协定，并深化全球化进程。然而此后自由贸易势头停滞，如今甚至呈现倒退趋势。

“在脱欧公投时期，没人预见到美国会重拾产业政策。“哥伦比亚商学院气候经济学家格诺特·瓦格纳表示。

当前，面对全球经济学界干预主义转向，英国政府正承受来自国内各经济领域的压力，要求其制定更具活力的产业战略予以应对。

捷豹路虎所有者决定在英国新建电动汽车电池工厂，为该国汽车行业注入强心剂，但其绿色补贴总体规模仍远落后于美国。

英国财政大臣杰里米·亨特正面临压力，要求其出台一项振兴工业战略，以应对全球经济学中的干预主义转向。照片：Tayfun Salci/Zuma Press财政大臣杰里米·亨特承诺将在今年秋季公布英国的应对措施，但他淡化了外界的期望，并表示英国不会“与我们的朋友和盟友在某种扭曲的全球补贴竞赛中针锋相对”。他说，英国将寻求将资金投向英国具有明显竞争优势的领域。

新联盟

华盛顿特区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贸易专家、前世界银行官员查德·鲍恩表示，对于无法竞争的国家来说，一个解决方案是拉近与富裕贸易伙伴的关系，并从他们的工业政策中受益，就像加拿大和墨西哥通过与美国的自由贸易协定所做的那样。印度尼西亚政府正在参与美国主导的印太经济繁荣框架，这是一项经济协议，该国希望借此改善其矿物的市场准入。

去年，投资部长巴利勒·拉哈达利亚表示，印度尼西亚将寻求为镍建立一个类似欧佩克的卡特尔组织，作为一种对制造电动汽车国家保护主义的回应。镍是一种电池矿物，印度尼西亚在生产上占据主导地位。一个以欧佩克为模式的组织将与其他主要出口国协调镍的生产水平，以确保价格上涨。

分析师们对这一计划表示怀疑，部分原因是其他镍生产商不想疏远美国和中国等强大的贸易伙伴。拉丁美洲的左翼领导人曾提出类似的想法，即建立一个类似欧佩克的锂生产国组织，但尚未实施。

印度尼西亚和津巴布韦已对镍、铝土矿和锂等矿物实施出口限制，并要求外国企业在本国建设加工设施作为出口条件。

“我不赞同这些政策，但它们显然非常受欢迎，”瑞士圣加仑大学国际贸易与经济发展教授西蒙·埃文内特表示，“这无疑会推高价格，并增加不确定性和风险。”

哈里塔集团在印度尼西亚运营的镍加工综合体。印尼与津巴布韦已对镍及其他矿产实施出口限制。图片来源：Ulet Ifansasti/华尔街日报本文由驻伦敦的戴维·卢诺和驻悉尼的斯图尔特·康迪联合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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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15日印刷版，标题为《新秩序下的经济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