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情局黑牢540天关塔那摩18年未经起诉数百幅画作，如今重见天日——《华尔街日报》

在美国反恐战争初期，当局误将艾哈迈德·拉巴尼当作他人拘押。他们很快意识到错误，但后来声称拉巴尼本人曾协助恐怖分子。拉巴尼对此予以驳斥，且从未被正式起诉。在被关押关塔那摩湾18年半后，今年二月他终于在巴基斯坦走下飞机——一个自由却身心俱损的人。多年的绝食抗争与强制喂食使他无法食用大多数固体食物。“我夜晚永远、永远无法入睡，“他说，“即便短暂睡着也会立刻惊醒。”

他说，在这段漫长岁月里，艺术是他唯一的逃避方式。他开始在牢房里作画，日夜站在画架前，有时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自2002年被捕后发生的一切。获释时，他已在帆布和从旧囚衣、床单撕下的碎布片上创作了数百幅画作。

这些艺术作品成为关塔那摩湾监狱生活的罕见见证。该监狱在2001年9·11事件后建立，用于关押美国反恐战争中的外籍嫌疑人。今年五月，拉巴尼的20幅画作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市画廊展出。美国当局禁止将部分涉及酷刑与苦难的画作带离关塔那摩，但其他艺术家根据拉巴尼律师的文字描述进行了复刻。

现年53岁的拉巴尼在卡拉奇家中接受视频采访时表示：“他们不仅摧毁了我，更摧毁了我的整个家庭。”

美国于2002年1月，即2001年9·11袭击事件发生数月后，开设了关塔那摩湾拘留设施。图片来源：John Moore/Getty Images2021年10月，经政府审查委员会认定他对国家安全不再构成"持续重大威胁”（这是囚犯获释时的标准表述）后，拉巴尼获准离开关塔那摩。其律师坚称他根本不应被拘押，称当事人是被巴基斯坦当局误捕后，以5000美元赏金移交给了情报人员。

2002年9月10日被捕时，拉巴尼并不知道妻子已怀孕。他说三年后通过信件才得知此事——这是他被拘禁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书。今年二月回到巴基斯坦，他第一次见到了20岁的儿子贾瓦德。

美国国防部未就拉巴尼最初被捕情况置评。

2014年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解密的报告摘要部分证实了拉巴尼的陈述。时任委员会主席的民主党参议员范士丹指出，调查记录表明"该计划实施无限期秘密拘押及酷刑审讯，违反了美国法律、国际条约和核心价值观”。

拘押始末

拉巴尼称被捕时在卡拉奇担任出租车司机，因掌握乌尔都语、阿拉伯语和英语三门外语，常为外国乘客提供帮助。他表示从不过多打探乘客信息。

“我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他说。“仅此而已。”

他的拘留是一场身份误认。美国情报官员认为Rabbani是一个名叫Hassan Ghul的人，据称是基地组织领导人奥萨马·本·拉登的助手。

“有趣的是，他否认自己是Hassan Ghul——声称Hassan Ghul是另一个人，”参议院报告中引用的中央情报局审讯电报中写道。报告称，不到一天就确定Rabbani确实是抓错了人。

但报告称，与他一同被捕的熟人Muhammad Madni告诉审讯人员，Rabbani本人与基地组织有联系。他提供的信息导致第二天逮捕了其他11人——包括Rabbani的哥哥Abdul。Abdul也在未被起诉的情况下于2月获释并返回巴基斯坦。

Rabbani说，他被多次转移到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被称为“黑点”的营地——中央情报局的秘密审讯设施。他说，在那里他遭受酷刑，直到他告诉抓捕者任何他认为他们想听的话。全天候播放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他站在黑暗中，清醒且痛苦，感觉像是过了几天。他相信自己在地下，在一个地牢里。

“这段时间我从未见过太阳，”他说。

在关塔那摩湾度过了18年半后，Ahmed Rabbani于2月走下飞机回到巴基斯坦，成为一个自由但身心俱疲的人。照片：Insiya Syed为《华尔街日报》拍摄根据参议院报告，拉巴尼在中央情报局关押至少540天，并遭受了未经授权的“强化审讯手段”，包括强制站立、低温环境以及“注意力抓取”——即突然用双手抓住被拘留者衣领将其拽近。他声称遭受了其他虐待：睡眠剥夺、殴打、压力姿势。

2004年9月，他被蒙上头套带上飞机，押送至关塔那摩监狱。

指控内容

与拉巴尼案相关的公开文件极少。一份囚犯档案称他是“9·11事件”主谋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及2000年美国军舰科尔号爆炸案策划者阿卜杜勒·拉希姆·纳希里的协助者，此二人目前仍在关塔那摩等待军事审判。档案显示拉巴尼为基地组织成员及其家属运营安全屋并安排行程。

美国国防部未就《华尔街日报》关于拉巴尼拘押及待遇的质询作出回应，但提供了相关法律文件，包括2013年美国政府为证明其拘押合法性向联邦法院提交的非机密事实摘要。

摘要指出化名巴德尔的拉巴尼供认曾参加阿富汗极端分子训练营，为高层极端分子头目工作并协助策划恐怖活动，称其见过奥萨马·本·拉登，并为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武装管理安全屋。

拉巴尼否认所有指控。他表示那些供词都是遭受酷刑后被迫作出的虚假陈述。辩护律师指出，这是关塔那摩监狱在押人员的普遍遭遇。

“他们通过残酷殴打逼取口供，“曾为多名关塔那摩囚犯辩护的托马斯·威尔纳律师说，“获得的情报很多根本就是错的。”

艺术救赎

奥巴马执政期间，曾试图改善关塔那摩囚犯的处境。律师们透露，2009年监狱首次开设基础课程，包括英语、计算机和艺术等科目。

儿时曾接触绘画的拉巴尼选择了艺术课。但严苛的规定让他几节课后就放弃了——囚犯作画时脚踝需锁在地面铁环上，每次取画笔或颜料都需经警卫检查，一小时的课程大半在等待材料中度过。

约2011年，在狱友劝说下，拉巴尼得知新教师改革了课程，便重返画室。重拾画笔后他完全沉浸其中，不仅让律师带来艺术家纪录片DVD，还反复观看2000年关于美国抽象派画家杰克逊·波洛克的传记电影。

律师为他带来全塑料画笔。监狱只允许使用丙烯颜料，因油画颜料的金属管可能被改造成刀具。

拉巴尼用素描记录牢房景象：无窗囚室里马桶紧挨床铺。其他画作重现被捕前的生活记忆，如前往沙特麦加朝圣的场景。少数被审查的画作描绘了黑暗的受难图景：双手悬吊在金属横梁的男子；绝食抗议时用于强制喂食的束缚椅。

“你可以想象他们为何不让这些画作公开，”拉巴尼的律师克莱夫·斯塔福德·史密斯说，“这无关国家安全问题，而是国家颜面的难堪。”

美国国防部表示，所有拘留者创作的物品都需经过安全审查，以确保其不会“危害拘留行动安全或现任及前任美国政府人员的安全”。

斯塔福德·史密斯对被禁止带出关塔那摩的每件艺术品进行了详细描述。最初有八件作品被扣留，不过后来放行其中三件。

“画面略微偏左处是喂食椅，看起来很像电椅，配有七条皮质束缚带——两条固定脚踝，两条绑住大腿，两条扣住手腕，一条横压胸口——带扣全部松开着，”斯塔福德·史密斯如此描述一幅描绘刑讯室的画作，拉巴尼指控自己在长达数年的绝食抗议中曾在此遭受痛苦的强制喂食。律师为这段文字标注的标题是《关塔那摩湾的特别晚餐》。

2017年末，拉巴尼作为关塔那摩八位艺术家之一，其作品曾在纽约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展出。

关塔那摩监狱正在被逐步关闭。这里曾关押过总计779人。和拉巴尼一样，大多数人在未被起诉任何罪名后最终获释。

目前仍被关押的30人中，2人已被定罪，9人因共谋、违反战争法的谋杀、劫持或危害船只/飞机、以及9·11案件中的恐怖主义指控候审。7名前囚犯对战争罪指控认罪后转移出关塔那摩。另有9人在羁押期间死亡。

时任总统巴拉克·奥巴马承诺关闭该设施，认为它损害了美国的声誉，每年耗费纳税人数亿美元。面对国会的反对，他选择转而缩减其规模。奥巴马的继任者唐纳德·特朗普撤销了奥巴马关闭该设施的指令。拜登政府已重新启动一项适度努力，将更多被拘留者从监狱转移出去。

拉巴尼表示，他不指望自己能在身体或精神上完全康复。

“有些事情永远无法修复，”他说。

联系费利兹·所罗门，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8月15日印刷版，标题为《艺术曾是关塔那摩前被拘留者的逃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