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邦在华交易暴露美国国家安全审查漏洞——《华尔街日报》

华盛顿——美国官员达成了一项不安的妥协，允许杜邦去年将其可持续材料业务出售给一家中国公司，同时确保支撑该业务的技术不会流出美国。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一安排并未按计划奏效，暴露出处于美中技术斗争前沿的国家安全审查程序存在缺陷——并最终引发了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负责审查涉及外国买家的敏感交易的内阁级委员会分歧严重，导致政府审查耗时超过一年，包括一次未能成功的请求拜登总统干预的尝试。而委员会最终达成的解决方案在短短几周内就遭到了破坏。

争议的焦点是杜邦公司用于制造更可持续尼龙版本关键组件的技术。杜邦最初将这项发明描述为革命性的，但在几年前决定出售该业务。它在中国找到了一个愿意的买家，促使杜邦向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申请批准进行交易。该委员会由财政部领导，成员包括国防部、司法部、能源部、商务部和其他机构的代表。

拜登政府早期就将Cfius视为与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对抗并重新调整美国经济、减少对中国依赖计划中的关键。Cfius的职责是确保此类交易不会最终将敏感的美国技术、数据或房地产落入敌对势力手中。作为这些努力的另一个方面，政府周三宣布，从明年开始禁止美国投资于某些中国半导体和量子计算公司。

在杜邦案例中，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成员对如何处理存在分歧。原因在于：一份美国情报评估显示，杜邦某制造工艺的副产品理论上可作为尖端武器燃料的高质量基底。当华盛顿正深切担忧北京军事扩张主义之际，这有可能助长中国实力。

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与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就是否阻止杜邦交易产生分歧。图片来源：Tom Williams/CQ Roll Call/Zuma Press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与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等人的激烈视频会议中主张叫停交易。财政部未予认同。该机构认为这些担忧过于抽象，且基于此类理由否决交易将构成不当的市场干预。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达成一项复杂折中方案批准了该交易（2022年5月完成）。但协议墨迹未干，委员会便被告知其保护相关工业机密的努力已告失败。关于失误原因的调查至今仍在进行。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的审议内容保密。本文基于对熟悉交易及后续事件的涉事企业、政府机构讨论人士的采访撰写。

“可持续尼龙"的诞生

杜邦公司最初以向托马斯·杰斐逊等人物销售火药起家，随着科学家华莱士·卡罗瑟斯发明尼龙、斯蒂芬妮·克沃勒克发明凯夫拉尔等创新成果，在20世纪成长为美国工业巨头。

该公司还成为特拉华州最大的雇主和慈善家，与乔·拜登建立了长达数十年的关系，并在他成为总统前塑造了他对美国经济的看法。

1928年杜邦科学家华莱士·卡罗瑟斯对高聚合物的研究促成了尼龙的发明。图片来源：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2007年，杜邦与英国合作伙伴在田纳西州投资1亿美元建厂，利用玉米生产名为BioPDO的原料，用于制造从化妆品到石油基尼龙替代品等各种产品。

美国能源部长在工厂启动仪式上表示，该设施将助力美国减少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并应对气候变化。

杜邦的创新工艺包括：将中西部种植的大量玉米粉碎后与酶混合制成糖浆，再将糖浆输入装有经生物工程改造细菌的发酵罐，最终产出名为BioPDO的特殊液体。这种物质可用于生产化妆品、洗涤剂等产品，还能制成可纺成纤维的颗粒。

其中一款产品以“索罗纳”之名推向市场，应用于服装和地毯领域。聚酯纤维硬挺廉价，尼龙柔韧却昂贵，而索罗纳似乎兼具二者优点，包括恰到好处的弹性。“我们称之为’价值十亿美元的完美折中’"，主导该产品研发、2011年从杜邦退休的雷·米勒说道。

2017年，在激进股东压力下，杜邦与陶氏化学合并，随后分拆为三家新公司。生物材料业务不符合新架构，杜邦开始寻找买家，最终选定中国华峰集团——这家全球最大聚氨酯材料制造商之一的中国民营工业企业。

2020年秋，杜邦在未披露买方的情况下宣布交易，并寻求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批准。

内部分歧困扰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

成立于1975年的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在奥巴马执政期间开始更严格审查中资交易。2018年国会扩大该委员会权限后，特朗普任内审查力度进一步加强。但该委员会仍时常陷入效能困境，目前正对风靡全球的中资社交媒体应用TikTok进行长达数年的混乱审查。

当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附条件批准交易时，合规性主要依赖企业自律。违反协议者鲜少受罚：该委员会迄今仅公布过两起违规罚款案例。

其成员间深刻的内部对立是一项挑战。专注于安全事务的五角大楼及其他部门常倾向于对外国威胁采取更宽泛的界定。而主要负责维护美国产业与经济利益的财政部和商务部，则往往持更审慎的立场。

五角大楼官员曾希望外资委施压杜邦将业务出售给美国买家。基于情报评估，他们担忧生物材料技术转移至中国可能带来的军事影响——该国法律强制要求私营企业服从中共指令。

官员们还质疑杜邦在经历与中国合作伙伴的诸多纠纷后（包括2017年因Sorona技术知识产权争议导致中国当局突袭杜邦上海办公室并索要研发网络密码），仍执意与华峰交易的原因。

华峰集团董事长曾表示，该交易是公司强化生物材料供应链战略布局的重要一环。

2015年，杜邦公司总部位于特拉华州威尔明顿市。图片来源：Mark Makela/Getty Images部分美国官员怀疑，杜邦选择华峰是为讨好中国政府，以换取其蓬勃发展的电动汽车市场的准入机会。美方认为此类安排实为不光彩的利益交换。

杜邦公司发言人表示，华峰集团的交易并非该公司试图在中国扩大市场准入的一部分，并补充说，在销售过程结束时，没有美国竞标者对该收购感兴趣。

财政部和商务部的官员认为其他部门对情报评估的担忧被夸大了，他们认为诸如杜邦可能的销售动机等考虑因素无关紧要。他们还认为试图促成将资产出售给美国买家的想法是不合适的。

这些常常紧张的分歧持续了数月之久。

推动阻止交易的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官员要求与拜登会面以打破僵局。白宫拒绝了这一请求，而是安排与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会面。沙利文表示他同意该交易存在重大风险，但指示各部门自行协商解决。

复杂的妥协方案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达成的妥协方案是允许收购继续进行，但有一个主要条件：华峰集团不得获取杜邦在其田纳西州工厂用于生产玉米衍生品BioPDO的专有发酵工艺。

为满足这一条件，华峰集团成立了一家名为Covation Inc.的新美国控股公司。在该控股公司下又设立了两个实体：持有杜邦生物材料业务大部分资产的Covation Biomaterials；以及华峰被禁止接触的小型剥离实体CovaPDO，因为后者掌握着BioPDO生产过程的秘密。

华峰集团与三家Covation公司签署了与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的国家安全协议，承诺遵守这些条款。在获得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批准后，杜邦和华峰于2022年5月完成了这笔2.4亿美元的交易。

一个月后，当美国国防部官员正计划前往中国以确保关键技术未流入华峰集团时，他们收到了极不受欢迎的消息：科维创生物员工在其服务器上发现了本应仅限科维PDO内部掌握的信息，这意味着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为隔离敏感技术所做的努力已遭到破坏。

华盛顿特区联邦调查局总部图片来源：Ting Shen/华尔街日报在企业整合领域的专家看来，此类信息"渗漏"并不罕见。但五角大楼官员在初步调查后震怒，怀疑这可能是对Cfius协议的蓄意违反。他们在能源部同僚支持下召请联邦调查局介入，后者启动了刑事调查（目前进展尚无法确认）。联邦调查局拒绝置评。

事后，杜邦与科维创在给《华尔街日报》的声明中相互推诿责任。科维创称杜邦将信息转移至错误的企业实体；杜邦则表示其行为系遵循科维创指示。

科维创声明称，员工发现问题后已立即封存相关信息，并聘请向Cfius负责的审计机构开展调查。该公司强调调查未发现证据表明信息被科维创或美国境外人员获取，并表示华峰集团既未寻求也未获得涉事技术的访问权限。

9月，部分由于处理杜邦交易的困难，拜登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加强了对可能让中国及其他对手获取关键技术的交易的审查。

白宫当时表示，该命令旨在“确保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继续成为当前及未来应对这些威胁的有效工具”。

Clarence Leong对本文亦有贡献。

联系Kate O’Keeffe，邮箱：[email protected]；联系Aruna Viswanatha，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8月14日印刷版，标题为《杜邦中国交易暴露安全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