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华顿奔赴战场 - 《华尔街日报》

7月1日，乌克兰小说家兼战地记者维多利亚·阿梅丽娜因在克拉马托尔斯克市一家拥挤的披萨店遭遇俄罗斯导弹袭击受伤不治身亡。这场无差别袭击不仅熄灭了一盏璀璨的文坛明灯，更让人们注意到女性在报道战争暴行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从BBC的莱斯·杜塞特、CNN的克拉丽莎·沃德等知名记者，到在社交媒体上记录的普通乌克兰女性，自2022年2月战争爆发以来，女性始终勇敢地记录着这场冲突。

如今女性报道战争或许已司空见惯，但情况并非历来如此。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出现了一位出人意料的先驱——以描写镀金时代爱欲闻名的小说家伊迪丝·华顿，她同时还是位临时战地记者。

华顿对冲突并不陌生，这种认知始于纽约的沙龙聚会。1862年出生于名门望族的她，对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交规范深感束缚。她的小说剖析了客厅里那些优雅战争——一个情人眯起的眼神，或走廊里故意的冷落，都成为交锋的武器。经历婚姻失败后，她于1911年移居巴黎。三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华顿发起了一系列人道主义项目，包括难民收容所和为"失业女工"提供支持的职业工坊。1915年2月，法国红十字会委托她考察前线军医院的需求。备受鼓舞的她主动提出多次走访，为杂志撰写系列报道。“战地记者当时仍被严格禁止进入战区，“她回忆道，但在法国外交部任职的友人说服军方为她破例提供了便利。

“即便因我的无知不慎触及某些重要机密，”沃顿写道，“这些数月后才可能发表的文章也几乎不存在泄密风险；而我所见之事的描述，或许能让美国读者真切体会到战争的恐怖现实。”1915年2月至8月间，她五次奔赴前线，报道陆续发表于《斯克里布纳杂志》并结集成《战斗的法兰西》一书。

沃顿向来热衷汽车旅行，常与友人沃尔特·贝里同行。如今他们满载香烟、巧克力和医疗物资，携着惯用的野餐篮驶向前线，“车顶都压弯了”。她在给编辑查尔斯·斯克里布纳的信中写道：“我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前线见闻特权。我深入过第一战壕，到过被炮火摧毁的城镇。”她的战地通讯既充满 adrenaline 的锐利，又带着小说家特有的观察力。

她常是现场唯一的记者。法俄德三国记者被禁止接近前线，法国政府亦限制本土战况报道。1915年6月英国政府虽批准少量记者随军，但要求他们身着英军制服、由军官陪同，且所有公私信件均需接受审查。

就连报道过美西战争的传奇记者理查德·哈丁·戴维斯也举步维艰。他从布鲁塞尔潜往前线时被德军俘虏，以间谍罪受审，险些遭处决。女记者们同样艰难：英国记者多萝西·劳伦斯女扮男装混入前线，十天后便以间谍罪被捕，被囚于法国修道院。

沃顿享有诸多优势。她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体型偏胖，身裹毛皮，给人一种毫无威胁的印象。驾驶着名为“她”的梅赛德斯私家车出行，赋予沃顿行动自由，而她在法国军方的“好友们”则提供了采访机会和住宿安排。

1915年2月，她起初被拒前往战火纷飞的凡尔登地区，直到负责军官询问：“您是《欢乐之家》的作者吗？如果是，将军说您将获得通行证。”因此，沃顿写道：“我们实际上在克莱蒙昂阿尔贡的一处村舍花园里目睹了胜利的进攻”，看到“法国步兵冲上山坡，低处飘荡着羽毛般的法军炮火硝烟，而在高处，沿着天际线的树木繁茂的山脊上，闪烁着德军炮火的红光和白烟。”

沃顿将她的战地报道视为人道主义工作的延伸。这与《欢乐之家》大相径庭。“庞大的难民队伍，”她写道，包括“背着肮脏包裹的男女……手牵着疲惫不堪的儿童，肩上扛着精疲力竭的婴儿。”他们带着“一种茫然的呆滞眼神——或是另一种充满火焰与废墟倒影的极度恐惧神情。”她描述受炮击惊吓的士兵是“未受伤但饱受摧残、支离破碎、冻伤、耳聋且半身瘫痪的可怕战争残骸。”

沃顿自豪地自称为“宣传家”，这一标签适用于当时大多数立场各异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记者。她毫不掩饰倾向性，称德国人为“野兽”、“畜生”和“怪物”。在观察一个遍布德军狙击手的山谷时，她写道：“刹那间，我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无形的邪恶力量，整个景观仿佛浸透了某种隐秘的仇恨毒液。”

1916年，沃顿的年轻亲戚菲利普·纽博尔德·莱茵兰德加入法国美国救护队。她写信给其父：“我很高兴你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见证这一伟大时刻并为事业尽一份力。我同意你的观点，这样的经历应能影响终生，我相信纽博尔德会充分把握。”

但纽博尔德的经历并未持续多久。1917年美国参战后，他加入陆军航空队，在执行首次作战任务时阵亡，年仅23岁。他的飞机被时年25岁、未来成为纳粹头目的赫尔曼·戈林指挥的飞行中队击落。

沃顿与贝里（右）在前线与两名军官的合影，拍摄日期不详。图片来源：耶鲁美国文学收藏·伊迪丝·沃顿档案/拜内克古籍善本图书馆沃顿两部以战争为背景的小说《马恩河战役》（1918年）和《前线的儿子》（1923年）并非其最成功的作品。1921年为她赢得普利策奖的《纯真年代》，反而回归了她青年时代擅长的上流社会暗战题材。法国政府授予她荣誉军团勋章和法兰西学术院道德奖章，以表彰其战时贡献。“58岁获得这些，倒也不坏，“她淡然写道。

或许百年后的今天，我们该超越沃顿最负盛名的小说及其描绘的社交博弈。在法国，她亲历了真实的战争。她的战地报道展现出惊人的现代意识——这位勇敢的女性挣脱维多利亚时代的束缚，直面她所处（也是我们所处）时代的尖锐命题。

安妮·尼尔森是哥伦比亚大学萨尔茨曼战争与和平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红色管弦乐队：柏林地下组织与抵抗希特勒的朋友圈》一书的作者，该书新版将于8月24日由布卢姆斯伯里出版社出版。

刊登于2023年8月12日印刷版，标题为《伊迪丝·华顿走向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