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挥霍无度，仿佛没有明天"这些地方简直在吞噬资金"——《华尔街日报》

美国最知名的公立大学正经历一场无节制的开支狂潮。过去二十年间，它们建起了由时髦教学楼和宿舍组成的新天际线，向顶级体育项目投入重金，并层层增设行政岗位。

然后它们把账单转嫁给了学生。

肯塔基大学(University of Kentucky)斥巨资升级校园，十多年来每天花费高达80.5万美元。该校2021-22学年新生（来自美国最贫困的州之一）的平均入学费用为18,693美元。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开销如此之大，以至于现在出现了预算危机——尽管它已经是美国最昂贵的公立大学之一。

俄克拉荷马大学(University of Oklahoma)让学生承受了部分最大幅度的学费上涨，同时斥资数百万美元用于多个项目，包括为其海外学习项目购置并翻修一座3.2万平方英尺（约合2973平方米）的意大利修道院。

这种开支与1.6万亿美元的美国联邦学生债务危机密不可分。大学部分通过提高学费来支付它们的挥霍，导致许多学生别无选择，只能承担更多债务。这意味着学生贷款成了大学项目的轻松融资渠道。

“学生现在没有资源继续为大学想做的所有事情买单，”2023年从俄克拉荷马大学毕业的克里斯平·索思(Crispin South)说。“你不能只是继续通过向学生伸手来增加收入。”

美国家庭早就清楚大学费用上涨了，即便是那些本应为州内居民提供负担得起的教育的公立学校。为了探究根本原因，《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研究了50所被称为旗舰大学的学校自2002年以来的财务报表（这些大学通常是各州历史最悠久的公立学校），并对数据进行了通胀调整。

在旗舰大学的中位数样本中，2002年至2022年间支出增长了38%。

《华尔街日报》分析中仅有一所大学——爱达荷大学——实现了支出缩减。

这些学校部分通过增加学费收入来填补资金缺口。与20年前相比，中位数旗舰大学从本科及研究生学费中获得的收入翻了一倍多。即使考虑入学人数增长因素，平均每位学生的实际教育成本仍上涨了64%，远超大多数家庭主要支出的增速。

学费收入激增

公立大学管理层常将学费上涨归咎于州政府拨款缩减。虽然四分之三的州确实削减了资助，动摇了政府资助大众教育的长期原则，但大学并未因此紧缩开支，反而将学费提高到远超填补资金缺口所需的水平。

《华尔街日报》发现，过去二十年间，这些大学每减少1美元州政府资助，中位数学校就会通过增加近2.4美元的学杂费收入来应对——增幅远超实际需求。

在此过程中，高校始终奉行追求持续增长的文化，将增收置于节支之上。管理层制定雄心勃勃的战略规划，试图用豪华设施吸引富裕学生。具有影响力的大学排名体系更倾向于奖励高支出院校。

许多大学管理者对自身预算缺乏清晰认知，仅遵循逐年增加支出的惯性。校董会鲜少要求财务问责，通常机械批准既有方案。加之高校财务披露标准不一，公众几乎无法追踪学费与税金的实际使用情况。

“这些地方正在吞噬资金，”2008至2013年担任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校长、现任《科学》杂志主编的霍尔登·索普表示。他称，同时为所有人提供一切服务是不可持续的。“大学需要聚焦于其真正的优先事项和创校使命。”

高校在课堂内外投入资金，包括提升技术、扩展心理咨询和校内体育活动，以及建造现代化宿舍和新体育场等设施。

为考察公立大学支出情况，《华尔街日报》从审计报告、存档的预算网站及通过公开记录请求获取的文件中，收集了2002、2012和2022财年的相关支出数据。

分析发现，支出增长大部分体现在行政人员、教职员工、教练和财务专家的招聘过程中。自2002年以来，薪资福利（通常占运营预算一半以上）在中位数旗舰大学中增长了约40%。

肯塔基大学上个月的学生活动中心。图片来源：Jon Cherry/《华尔街日报》肯塔基大学新建电竞休息室内的游戏电脑。图片来源：Jon Cherry/《华尔街日报》2022年，佛罗里达大学拥有50多名通讯主任、副主任或助理主任头衔的员工，大约是2017年数量的两倍。该校去年还聘用了160多名助理院长、副院长、执行院长及其他类型的院长，而2017年约为130名。

发言人史蒂夫·奥兰多表示，该大学采用分散管理，不同部门可以根据需要自由招聘。

《华尔街日报》对奈特-纽豪斯大学体育数据库数据的分析发现，2010年至2022年间，经通胀调整后，中位数旗舰院校在体育教练上的支出增加了约一半。该报使用了数据最完整时期的数据。

尽管少数实力雄厚的体育部门能够自给自足，但大多数只能依靠学生费用和大学补贴才能收支平衡。

在所有可获得数据的旗舰院校中，2022年此类额外资金总额达6.32亿美元。较12年前跃升了27%。

康涅狄格大学今年春季赢得了男子篮球全国冠军，其女子队几乎一直是四强赛的常客。然而自2016年以来，康涅狄格大学体育部门每年要依靠超过3500万美元的学生费用和大学补贴才能维持运营。2022年，它获得了5500万美元的此类资金，占其体育总预算的一半以上。

该校表示，其中超过1300万美元的补贴用于支付前男子篮球教练的离职赔偿金，这是其雇佣合同法律和解的一部分，并且该校面临着独特的挑战，必须为在校外举行的篮球和曲棍球比赛支付租金和其他费用。

总体而言，康涅狄格大学的支出在2002年至2022年间增长了73%，远快于入学人数的增长。其中大部分是由人员成本推动的，福利支出增长了两倍多。

预算、规划和机构研究助理副校长Reka Wrynn表示，部分原因是学校需要承担该州未备基金养老金负债的日益增长的份额。她说，康涅狄格州还不得不支付工会员工与州政府谈判达成的加薪。

康涅狄格大学篮球队在3月的NCAA女子锦标赛中。照片：Sean Elliot/Getty Images### 问责不足

大学在预算方面面临的问责不足，部分原因是它们不需要以统一的方式跟踪支出。而且教育部关于大学财务的数据经常包含错误，与审计数字不符。

学校在审计财务报表上自行决定如何分类支出，这使得对同一学校不同时期或不同学校之间的精确比较极为困难。例如，大学有时将教授的工资归类为教学支出，下一年又归类为研究费用。

田纳西大学诺克斯维尔分校研究大学财务的教育学教授Robert Kelchen表示，大学将审计“更多地视为一项要求，而不是面向公众的工具”。

2002年至2012年间，学校开支增长尤为迅猛，总运营支出中位数上升了30%。随后十年间，在经济衰退和疫情的双重财政压力下，部分学校开始缩减开支。面对全国对学生债务的抗议声浪，这些学校也放缓了学费上涨速度。

但支出仍在攀升。2012至2022年间，高校总运营支出中位数增长近10%。

部分高校因学生规模扩大而增加开支，过去二十年里典型旗舰大学的入学人数增长了约20%。生源扩增有时代价高昂——需要新建宿舍和教室，但对在线学生而言成本相对较低。尽管如此，生均支出仍呈现中位数15%的增幅。

即便在全美最贫困的州，校方也将成本转嫁给了学生。这些学校大多增加了对低收入学生的资助，但并未完全抵消许多家庭面临的学费上涨压力。

肯塔基州家庭收入中位数位居全美末列，但2021-22学年该州本土学生支付的实际费用，却使肯塔基大学跻身旗舰大学费用排行榜上半区。教育部数据显示，这些数字包含新生在获得奖学金后实际支付的学杂费及食宿费用。

肯塔基大学官网炫耀过去十二年在列克星敦校区投入的36.6亿美元改造资金：新建的法学院、商学院与视觉艺术馆，配备尖端设备的医院，学生活动中心，900车位停车场，电子竞技剧院，以及配备全尺寸记忆棉床垫、花岗岩台面和单元内洗烘一体机的宿舍。

私营开发商参与了部分项目，但超过一半的总建设成本由大学资金支付。

“我们的宿舍楼既满足学生和家庭的需求与期望，同时注重学习与互联，“大学发言人杰伊·布兰顿表示。他提到宿舍中的某些设施，如台面，降低了维护费用，而泰普尔床垫的采购成本与传统床垫相当。

该校数十年前就立志成为全美顶尖大学之一。根据1997年州政府指令，其目标是跻身提供博士学位的公立研究型大学前20强。尽管有此指令，州议会却开始削减拨款。二十年间，拨款额下降了近半。

肯塔基大学近年升级扩建的学生中心外景。自2011年以来，该校已投入36.6亿美元改造校园。图片来源：Jon Cherry/华尔街日报七月肯塔基大学校园内的施工场景。图片来源：Jon Cherry/华尔街日报"我们不会降低抱负，“校长埃利·卡皮卢托2016年表示，“但必须找到更具创造性的发展动力。“肯塔基大学通过增加科研经费和教职薪资成功吸引人才。

包括《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在内的部分大学排名，会将资金投入于学生俱乐部、文化活动等服务领域的院校视为加分项，但未必认可那些提升办学效率的改革举措。《华尔街日报》的大学排名虽曾将支出纳入考量，但在后续报告中已取消这一指标。

尽管肯塔基大学全力改进，2022年其在《美国新闻》公立大学排名中仅列第64位，较十年前反而下滑数位。

学生负担却持续加重。该校目前生均学杂费收入较二十年前增长约70%。

2017年，罗温·里德担任肯塔基大学学生会主席并兼任校董会成员。当被要求投票表决本州本科生学费上调4%的提案时，她力促其他董事加强对校方的问责。

“我们所谓的效率改革，不过是将剩余赤字转嫁给学生，“里德当时表示，“这让我感到不安。”

该提案最终以16:1通过，里德成为唯一反对票。今年春季回顾这段校董会经历时，里德坦言自己虽肩负维护学生利益的使命，却难以平衡这与学校最佳利益的关系。

校方表示近年来已放缓学杂费涨幅，并为最低收入家庭学生提供奖学金支持。

布兰顿称，肯塔基大学始终致力于发展成为全美顶尖公立研究型大学，但当前更注重推动本州整体发展这一更广泛目标。

争夺顶尖学生的战役

各大学校在校园内配备了最先进的娱乐中心和宿舍，以吸引那些考试成绩优异且几乎不需要经济援助的学生。这些便利设施的成本随后被转嫁到所有学生的账单中，包括学生为支付建设债务而缴纳的费用。

在《华尔街日报》的分析中，过去20年每所学校每位学生的学费和杂费收入均以两位数增长。平均每位学生支付的费用更高，因为许多学校既提高了价格，又增加了来自外州的高付费学生的比例。

在俄克拉荷马大学，每位学生的学费和杂费上涨了166%，是所有旗舰学校中涨幅最大的。该校还借了数亿美元用于建筑升级和建造新宿舍。

“我们通过增加资产负债表来避免面对（财务）现实，”2019年上任的俄克拉荷马大学校长小约瑟夫·哈罗兹说。他表示，在整个高等教育领域，“曾经有一场军备竞赛。”

从2009年开始，该校花费1430万美元购买并翻修了意大利阿雷佐的一座修道院，用于安置一个新的海外学习项目。这座修道院拥有景观花园、教师公寓和装饰着彩绘壁画的教室。

学校表示，这笔费用由私人捐赠和大学资金共同支付。

“我现在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吗？不会，”哈罗兹说，“这不是资本的最佳用途。”

哈罗兹表示，在他的一些前任领导下，学校没有制定长期预算计划，也没有将需求置于愿望之上。他说，俄克拉荷马大学此后改变了方向，自2018年以来，该校在诺曼主校区削减了1.43亿美元的开支。

俄克拉荷马大学发言人April Sandefer表示，该校学费上涨源于本世纪初州立法机构授予校董会学费定价权，此举旨在让学校向同类院校的费率看齐。她指出近年来涨幅已放缓，且得益于助学金预算增加，超过半数本科生得以无负债毕业。

开支通行证

研究高校支出的经济学家、弗吉尼亚州老道明大学前校长James V. Koch的研究显示，公立大学董事会审核的提价提案通过率高达98%，且经常全票通过。他表示在大多数州，根本无人出面否决这些提案。

早在2005年，夏威夷州审计报告就曾指出，夏威夷大学系统董事会批准的预算中，旗舰校区马诺阿分校获得2亿美元拨款，但审计人员发现其中仅1300万用于明确必要项目。

2011年加入校董会的檀香山律师Benjamin Kudo回忆，预算审议过程中信息极度匮乏令他震惊。当时他只收到一叠饼状图和PPT，粗略说明十所校区如何分配教学、图书馆、体育及设施等领域的资金。

俄克拉荷马大学意大利阿雷佐校区照片：俄克拉荷马大学俄克拉荷马大学诺曼校区。该校曾借款数亿美元用于建筑翻新和新建工程。照片：Alamy工藤回忆称，校方管理层对他和另一位新任董事简·沙利文最初提出的详细数据请求——包括预算支出与实际支出的对比——并不配合。这位任职至2022年的前董事表示，自己当时被指责试图对10亿美元预算进行微观管理。

工藤指出，校方官员期望他效仿前任董事们的做法：“基本上就是对行政部门的任何要求自动盖章通过。”

沙利文也表示，这种橡皮图章式的审批在她任期初期是常态。经过数年持续追问，沙利文和工藤表示董事会终于获得了更详细的财务信息，并停止了对大量请求的开绿灯行为。

夏威夷大学校长戴维·拉斯纳承认该校已进行改革。他批评约十年前自己刚被任命为临时校长时，董事会竟是通过财年结束六个月后出具的审计财务报表才发现储备金耗尽的情况。

“对于如此庞大复杂的机构，这种滞后方式根本无法掌握其财务健康状况，“他表示，“我们当然不再用饼图来做预算了。”

2014年，夏威夷大学校长戴维·拉斯纳（中）在正式任命仪式上。 图片来源：夏威夷大学### “膝跳反射式反应”

与许多高校一样，宾州州立大学长期采用简单的预算方式：各部门通常获得与上年相同的资金，外加少量应对通胀的补贴。资金分配很少与入学人数变化或实际需求挂钩。

自2002年以来，该校支出增长36%（该分析已剔除医疗系统数据）。过去二十年，本硕博学生学费总收入增长72%，远快于入学增长率。

教育部数据显示，2021-22学年，宾州州立大学帕克分校成为全美州内新生（扣除奖学金后）就读成本最高的州旗舰校，平均需支付26,747美元学杂费及食宿费。

校方表示提供"先在费用较低的分校就读，后转入主校区"的选项，并大幅增加助学金。2012至2022年间，该校削减近3%开支，但2022-23年度预算仍出现1.4亿美元赤字。

这并非首次支出超过收入。校方去年发现若不调整，未来将耗尽3.5亿美元储备金。董事会要求管理层在2025年前实现预算平衡。

校董巴里·芬查克在会议上批评了其他董事会成员，因为他们在去年夏天州政府冻结拨款后，仍投票决定将大学公园校区本州学生的学费和杂费提高5%。

“我认为下意识的反应是‘好吧，我们必须提高学费’，但或许这种反应本应是‘我们需要着手解决过去十年就该处理的问题，并给自己施加一些压力’来控制成本。”他说道。

与会的几位校董表示，该决定是基于全面分析做出的。

根据董事会会议纪要，数十年来，宾州州立大学董事会成员在一次又一次会议上抱怨州政府支持乏力，同时却批准了数亿美元的新建项目。

过去20年间，该校获得的州政府拨款下降了39%，其生均州政府资助金额在全美旗舰大学中处于最低水平。

宾州州立大学大学公园校区，摄于四月。尽管该校已是全美最昂贵的公立大学之一，但其过度开支导致目前面临预算危机。图片来源：保罗·韦弗/Sipa/路透社学费收入的增长已远超州政府拨款的下降幅度。以生均计算，宾州州立大学每损失1美元州政府资助，就能获得近2.25美元的额外学费收入，而全美高校的中位数仅为1.25美元。

“我们承认过去20年间学费涨幅相当大，但考虑到学生需求增长、服务扩展、技术进步、STEM领域发展、学术支持及心理健康服务等投入，再加上州政府拨款长期停滞，这种跨时长度的比较需要全面考量。”校方发言人丽莎·鲍尔斯表示。

宾夕法尼亚州众议院高等教育小组委员会主席、民主党人玛丽·艾萨克森指出，在公共资金缩减的同时，学校激进的校园扩建和冗长的建设项目清单也加剧了其财政困境。

宾州州立大学回应称，大部分建设是为替换老化设施所必需，且通货膨胀和疫情等因素同样推高了成本。

该校去年宣布将改革运营预算制定方式，新模型将综合考虑招生变化与可用资源，并采用数据驱动决策。

联系记者：梅丽莎·科恩（[email protected]）、安德烈娅·富勒（[email protected]）与詹妮弗·S·福赛思（[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月11日印刷版，标题为《公立大学“吞噬”资金，学生承担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