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陷阱》评论：好之敌 - 《华尔街日报》

图片来源：Alamy Stock Photo每场求职面试中总有一个时刻，应聘者会被要求说出自己最大的缺点。“嗯，我得说是我的完美主义”——这是聪明的回答，一种谦逊自夸，实则谦逊寥寥。如今，正如托马斯·柯伦在《完美陷阱：拥抱足够好的力量》中所写，这种"缺点"已成为优势。它向潜在雇主保证你对最高标准的执着追求，这种追求"体现在无数小时的不懈奋斗、难以计数的个人牺牲，以及堆积如山的自我施压"。

完美主义并非一直备受推崇；它曾与恐怖相伴。纳撒尼尔·霍桑1843年的警示寓言《胎记》讲述了一位科学家痴迷于美丽妻子唯一的瑕疵——一块胎记。妻子将他的厌恶内化为自我否定，决心"不惜任何代价"去除缺陷。科学家最终调制出药剂，妻子一饮而尽。胎记消失了——代价是她的生命。这个故事的启示？完美主义是种疯魔，最好敬而远之。

伦敦经济学院心理学副教授柯伦指出，完美主义"似乎已成为我们时代的决定性特征"。在"不进则退"的职场文化中，“如果你懈怠、放慢脚步，或者更糟——停下来思考这种无休止的拼搏究竟为何，就会被时代抛弃"的观念驱动着人们拼命奔跑。

我原本期待《完美陷阱》一书会抨击完美主义者自我挫败的行为——作者本人也承认是其中一员——并预料书中会堆砌些正念疗法、掺点认知行为治疗，或许还推荐个手机应用作为辅助。然而，柯伦先生却撰写了一篇檄文，谴责我们的经济体系创造并维系了一套扭曲的价值观，这些驱使人追求完美的价值观已被我们不加审视地内化。他警告道，问题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需要人们进行艰难且不受欢迎的深度自省：我们必须直面"现代社会关于’伟大’与’美好’的最基本假设”。

兰斯·阿姆斯特朗的案例生动诠释了这种机制。这位自行车手承认通过服用禁药获得七次环法冠军，却毫无悔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拉平竞争环境。“当时的氛围就是如此，“他对奥普拉说，“我们都是成年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柯伦先生指出，退一步看就会发现阿姆斯特朗正试图将这种荒谬骇人的行为正常化。他自愿参与的这场"军备竞赛"危及所有车手的健康，却未能真正提升任何人的胜算。虽然阿姆斯特朗因此获利，但并非所有人都这般幸运，有些车手付出健康代价，更有人因此丧命。

“同样的破坏性竞争正在更广泛的文化领域上演，“柯伦写道。我们将个人福祉屈从于经济增长需求，而经济"对增长的渴求远超过人类对满足感的需要。完美主义不过是这场博弈的附带伤害。“作者旗帜鲜明地指出：所谓健康的完美主义——那些试图置身于批判之外的人使用的挡箭牌——根本是自相矛盾的概念。

我们的经济建立在一些摇摇欲坠的假设之上。作者告诉我们，其核心理念是：商品和服务供应的持续增长推动经济发展。更多供应意味着更多需求，更多需求催生更多利润，更多利润创造更多就业。这个旋转木马必须永不停歇。

广告和社交媒体通过不断提醒我们自身缺陷来刺激消费欲望。解决之道就是购买更多商品——新车、大房子、高端电子产品、时髦服装、昂贵化妆品。我虽隐约感知到这些力量的存在，但从未见过如此精辟的阐述。正如作者所写：“一旦你认识到广告运作的匮乏模型，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社交媒体与广告的命脉正是不幸福感。每天，全球约四分之一人口（20亿人）登录Facebook或Instagram，将自己生活与那些经过修图的、光鲜亮丽的完美人生相比较。“这不正是Instagram的主要内容吗？“一位Instagram员工在泄露的内部备忘录中反问道，“那0.1%顶级人群（极其上镜）的生活？“确实如此。当青少年感到自己相形见绌时，他们付出的代价尤为惨痛。根据Facebook泄露的演示文稿，我们让三分之一的少女陷入更严重的身体形象焦虑。

更令人不安的是泄露数据图表显示：美国6%和英国13%的青少年认为"使用Instagram是其产生自杀念头的原因之一”。但母公司毫无整改动力。“拥有Instagram的Facebook（现Meta）"，柯伦先生指出，“其广告收入自2009年起呈指数级增长，如今已达1150亿美元”。这可不是通过肯定用户现状实现的。“他们的算法甚至能精准捕捉年轻人’需要信心提振’的时刻。”

《完美陷阱》是一本奇特而不完美的书。一位三十出头、曾担任运动心理学家的作者挑战整个全球经济体系，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书中的图表糟糕透顶，就像从官僚机构逃出来的PPT幻灯片。作者关于接纳自己独特而不完美之处的劝诫过于陈词滥调。完美主义已深深嵌入我们的生活。除了政治行动，他并未提供明确的解决路径——但或许这并非他的职责所在。作为解析完美主义这一破坏性幻觉如何产生、以及批判催生它的经济体系的著作，本书具有重要意义。柯伦先生期待有一天，我们能重新领悟那句古老的意大利谚语：“知足常乐”。

本文作者黑维先生是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作家

原文刊登于2023年8月10日印刷版，标题为《至善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