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尔政变：美国如何失手为俄罗斯提供可乘之机 - 《华尔街日报》

尼日尔总统躲在其官邸的防弹门后，用一部他确信被监听的电话进行通话。面对焦虑的法国和美国盟友，他反复保证军队将很快将他从正在发生的政变中解救出来。

在一楼安全屋外——穆罕默德·巴祖姆最近为防范此类事件而翻修的地方——据尼日尔、美国和欧洲官员称，总统卫队的叛变士兵因一项撤换他们长期指挥官的提议而愤怒，在总统府邸内四处扩散。巴祖姆与妻儿蜷缩在电话旁，谨慎地敦促顾问们派遣陆军常规部队。

中午时分，他的手机响起，来电是一位即将登机度假的前美国大使。这位大使担心，华盛顿在非洲最亲密的盟友之一可能成为一连串倒向俄罗斯同情政变领导人的地区国家中的最新一个。

一切安好，被囚禁的总统谨慎地说道。

一周后，巴祖姆仍被囚禁在宫殿内，军政府领导人正向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地区伙伴寻求援助，而美国即将失去在非洲这一关键动荡地区最重要的盟友。尼日尔总统卫队内部一场不起眼的人事纠纷，如今似乎成为俄罗斯及其瓦格纳私营军事公司在策反西方盟友行动中的地缘政治胜利。

局势可能演变为公开的军事冲突。以尼日利亚为首的11个西非国家威胁称，如果政变在周日之前未被逆转，将动用武力恢复巴祖姆的政权。作为回应，亲俄的马里和布基纳法索领导人誓言保卫尼日尔。美欧官员正竭力寻求让巴祖姆重掌政权的方法，但承认机会正在关闭。

克里姆林宫周五警告不要进行任何干预。

政变发言人阿马杜·阿卜杜拉马内上校7月26日发表电视声明。图片来源：ORTIN/法新社/盖蒂图片社若政变成功，可能导致俄罗斯接管美国部分最重要的无人机基地，这些基地用于执行利比亚与尼日利亚之间撒哈拉地区的飞行任务。瓦格纳雇佣军此前已接管了美国和法国在叙利亚及马里的前哨站。

这一结果并非注定。一周的失误与沟通失灵将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推向了俄罗斯。尼日尔、美国、欧洲及其他西非安全官员，以及尼日尔军人描述了一系列意外失误，这些失误如今可能将西非变成地区战争的舞台。

华盛顿因非洲关键岗位人员空缺，未能预见到这是自2020年以来该地区第七次政变——不包括两年前尼日尔一次未遂政变。当巴祖姆被困在安全屋求救时，随着冲突升级为俄罗斯支持国家与西非最大军队尼日利亚之间的战争威胁，美国及其盟友难以作出有效反应。

美国已投入超过5亿美元为尼日尔军队提供武器装备。然而，该国特种部队虽接受过应对各种反恐突发状况的训练，却对上周日发生的政变束手无策——这场西非地区最持久的安全威胁。士兵们只能在WhatsApp群组里讨论是否进行干预。

美国和欧洲将尼日尔视为遏制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在非洲萨赫勒地区扩张的核心阵地。这片位于撒哈拉沙漠南岸、绵延3000英里的半干旱地带还包括布基纳法索、马里和乍得。这些国家是全球最贫困且人口增长最快的失败政权国家之一。尼日尔近半数预算依赖外国援助。

“这是你们的重要盟友，可靠盟友，你们投入了大量资源，然后政变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被军政府连夜解职的尼日尔驻美大使基亚里·利曼·廷吉里表示，“与西方交好固然不错，但在艰难时刻可能无济于事。”

美国国务院和白宫官员表示，他们认为仍存在和平解决危机、保留尼日尔民主制度的微弱机会。

“在我们给予外交解决机会并进行最高级别外交接触的同时，我们持续评估与尼日尔政府合作的所有选项，“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表示，“我们的重点是帮助尼日尔人民捍卫来之不易的民主。”

周四，尼亚美的示威者举着俄罗斯国旗和印有尼日尔将军奥马尔·基亚尼及其他非洲领导人图像的横幅。图片来源：法国新闻社/盖蒂图片社美国周五表示将暂停对尼日尔政府的部分外援，但人道主义和粮食援助将继续。

撒哈拉堡垒

这场政变始于巴祖姆及其助手数月来酝酿的人事变动计划——撤换负责保卫这位63岁国家元首的总统卫队指挥官。

美法情报人员早已知晓总统调整安保编制的计划。两名知情人士称，随着大量军事援助流向该国反恐部队，总统卫队感到被边缘化。

法国及西非情报官员透露，法国对外安全总局曾向巴黎预警风险，但法美均未采取重大行动保护尼亚美的盟友。

2021年通过尼日尔首次民主权力交接当选的巴祖姆，曾被华盛顿誉为对抗圣战袭击与俄罗斯扩张双重威胁的可靠伙伴。

尼日尔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去年在华盛顿美非领导人峰会上发言。照片：Mandel Ngan/PRESS POOL这位前内政和外交部长用洪亮的法语，击中了华盛顿最钟情的几个议题。他在美国国务院和盖茨基金会主办的活动上滔滔不绝地列举性别不平等数据，并津津乐道于他在全球生育率最高国家（每位妇女生育七个孩子）推动女童教育的努力。

当邻国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政变领导人转向俄罗斯时，巴祖姆明确表态支持美国。

根据非营利组织"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项目"收集、五角大楼资助的非洲战略研究中心分析的数据，尼日尔去年仅记录114起圣战组织袭击，而布基纳法索和马里合计约2000起。

“更多军事基地？我们不需要。“他在当选后不久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

部分尼日尔军方将领视这位有阿拉伯血统的总统为外来者。该国占多数的豪萨族主导着军队。

据欧洲和西非安全官员透露，巴祖姆今年四月更换了陆军参谋长和国家宪兵队司令，希望安插更可信的军官。这一举动引发了总统卫队内部的猜疑。7月24日，巴祖姆指示助手起草解职卫队司令的政令。

上周，尼日尔政变领导人宣布奇亚尼将军为该国新国家元首，地点在尼亚美。图片来源：路透社奥马尔·奇亚尼将军曾率领约700名配备装甲车的精锐士兵，保护尼日尔领导人长达12年。在巴祖姆总统就职典礼前几天，奇亚尼的部队曾挫败一起针对他的政变企图。随着巴祖姆加强该国反恐力量建设，奇亚尼的卫队逐渐失去资源和地位。据知情人士透露，总统数月来一直在考虑是否解雇这位57岁的将军。

7月26日凌晨3点，奇亚尼的部下驱车抵达总统府——这座可俯瞰尼日尔河的白色灰泥阿拉伯风格官邸。府内修剪整齐的花园里，巴祖姆夫妇上任时带来的羚羊和山羊正在酣睡。

携带重武器的奇亚尼部队解除了仅配备手枪的安保人员武装，穿过总统花园直奔巴祖姆住所。

巴祖姆逃进办公室对面大厅的密室，致电助手表示相信受过美军训练的部队会前来营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尼日尔常规军中部分最精锐的美军受训特种部队，当时正在这个面积两倍于得克萨斯州的国家的偏远沙漠地区执行反恐任务，当地几乎无道路可通行。

首都的轻武装部队无力进攻总统府，指挥系统陷入瘫痪。普通士兵通过WhatsApp群组争论对策，未收到指挥官正式指令——后者似乎在观望哪方占上风。仍能通过密室通讯设备自由联络外界的巴祖姆，致电国际盟友及尼日尔驻西方各国大使，通过电话和视频强调这场政变毫无依据，纯属人事纠纷且可轻易逆转。其驻美特使紧急向美国国务院通报事态。

尽管美国已耗资数亿美元将尼日尔打造成其在撒哈拉地区的首要军事前哨，但该国却未派驻大使。

拜登政府在前任大使离任八个月后才正式提名新大使，却遭到肯塔基州共和党参议员兰德·保罗的阻挠——他持续搁置国务院人事任命，直到白宫公布其认为能证明新冠病毒从中国实验室泄漏的情报。

华盛顿方面在非洲联盟及邻国尼日利亚同样没有派驻大使，甚至未任命其专设的应对地区局势恶化的特使职位。国家安全委员会相关非洲事务处也处于动荡中，由短期临时岗位接管，数日内又将移交给另一名临时负责人。

“这令人极度沮丧。这场政变并未获得广泛支持——只是某个积怨多年的部队所为，我们本应采取更多行动，“特朗普总统任内的美国萨赫勒地区前特使J·彼得·法姆表示。他补充说，在事件初期"本可相对容易地组织撤离……现在黄金救援时间已过。”

政变支持者袭击尼亚美市的尼日尔民主社会主义党总部，该党属于被推翻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图片来源：法国新闻社/盖蒂图片社巴祖姆联系了在尼日尔驻有约1500名士兵的法国盟友。决定权掌握在比当地时区12小时的南太平洋地区访问的法国总统马克龙手中。法国政府拒绝置评。

政变领导人前往国家电视台，围站在一张桌子旁，面无表情的发言人表示军队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国家逐渐走向不可避免的灭亡”。

若要解救巴祖姆，只能依靠外部力量。

八月枪声

马克龙刚抵达南太平洋新喀里多尼亚岛，就与国防和外交高级官员商讨解救巴祖姆的方案。

多年来，法国总统持续收到关于前西非殖民地城市反法抗议活动愈演愈烈的简报。

在经历多年基地组织袭击后，这些拥挤城市的年轻一代将法国驻军视为不受欢迎的强加存在。社交媒体疯传的帖子和视频指控法军在非洲自然资源上另有所图。

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政变者都以摆脱法国控制为由夺权，随后转向寻求俄罗斯的军事保护和援助。

法国总统排除了像2011年科特迪瓦行动那样单方面出兵扶植民选总统的方案，转而计划支持仍效忠巴祖姆的尼日尔军队——但随着该国军方高层默许政变，这一选项也化为泡影。

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当时也在南太平洋地区，警告岛国汤加的人民中国正在实施经济胁迫。等到他与巴祖姆联系时，政变已经完成。

俄罗斯处于填补这一真空的绝佳位置。

弗拉基米尔·普京已经在接待受邀参加第二天在圣彼得堡举行的俄罗斯-非洲峰会的非洲领导人。

巴祖姆拒绝了邀请，但得到克里姆林宫支持的马里和布基纳法索领导人阿西米·戈伊塔和易卜拉欣·特拉奥雷聚集在康斯坦丁宫的会议厅里。随着政变的消息逐渐传来，他们的情报负责人在俄罗斯的主持下会面，商定协调一致的应对措施。

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今年3月与尼日尔总统巴祖姆会面。图片来源：boureima hama/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布基纳法索的易卜拉欣·特拉奥雷上周在圣彼得堡的俄罗斯-非洲峰会上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握手。图片来源：Sergei Bobylev/PRESS POOL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官员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在另一个房间里，现年34岁的全球最年轻政府首脑特拉奥雷告诉普京，他国家的人民支持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如果可以总结的话，我们这代人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是，非洲地下蕴藏着如此丰富的资源，拥有如此充沛的阳光和水源，为何至今仍是全球最贫困的大陆？”他在圣彼得堡的一个小组讨论会上说道，“直到今天我们仍未找到答案。但现在，我们有机会建立新的关系。”

包括美国培训受益者和受援者在内的军政府此前并未表现出转向俄罗斯的特别兴趣。军方官员表示，尼日尔军方曾向美方明确表示希望维持美国援助。但克里姆林宫看到了机会。

叶夫根尼·普里戈任的瓦格纳雇佣兵正在为马里和中非共和国领导人提供保护，他主动表示愿意帮助尼日尔政变者，并赞扬他们推翻了亲美政府。

“尼日尔发生的事件正是尼日尔人民与殖民者的斗争，”他在一个Telegram账号发布的语音留言中说。

由反对派运动组织的抗议活动聚集在法国驻尼日尔大使馆外。人群中有人挥舞俄罗斯国旗。法国派出军用飞机撤离本国公民。美国将其为打击伊斯兰叛乱分子而部署的1100名士兵转移至美方建造的无人机和特种部队基地内。美国国务院暂未将此次动荡定性为政变——根据美国法律，这一认定可能会严格限制美国继续为尼日尔军队提供资金、培训和装备的能力。

尼日利亚总统博拉·提努布7月30日与西非国家领导人会晤。图片来源：KOLA SULAIMON/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对于尼日尔南部的非洲巨人而言，局势正变得愈发严峻。尼日利亚曾是世界人均GDP第33位的富裕国家，但数十年的军事政变和治理不善使其沦为最贫困国家之一。该国领导人担忧政变多米诺骨牌将推翻更多民选政府。

7月30日周日，尼日利亚新总统博拉·提努布在首都阿布贾的玻璃幕墙大厦内，召集了来自11个西非国家的元首和外长，以及巴祖姆政府的代表。以反对尼日利亚军政府统治运动成名的提努布表示，在俄罗斯支持的马里、布基纳法索及几内亚、乍得相继发生政变后，尼日尔政变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对此妥协，更多政变将接踵而至。

会议结束后，西非国家领导人发出最后通牒：奇亚尼有一周时间将权力归还民选总统，否则可能面临军事干预。

美国高级官员表示，国务院对此方案持保留态度。但华盛顿仍希望展现对西非各国政府的支持。国务卿布林肯发表声明，对尼日利亚主导的倡议表示原则性支持。尼日利亚政府发言人拒绝置评。

周三，奇亚尼派遣军政府要员密赴马里，与该国亲俄领导人会晤。

反对政变的西非国家国防部长们在尼日利亚会晤。美国副国家安全顾问乔纳森·芬纳飞抵阿布贾会见尼日利亚总统蒂努布，后者表示政变不应得逞。

拜登政府倾向于外交手段，但担忧军政府意图迫使尼日利亚兑现其军事威胁，这一忧虑在会议中被提及。华盛顿方面鲜有人对尼日利亚军队有能力实施干预持乐观态度。但美方承认，目前几乎已无其他选择。

周四尼亚美的示威者。图片来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周四，军政府通过国家电视台宣布终止与法国的军事合作协议。

巴祖姆从其官邸致电驻美大使，口述了一篇发表在《华盛顿邮报》的专栏文章，呼吁国际社会干预。

“我的国家正遭受攻击，我本人被扣为人质，“他表示，“在此危急时刻，我恳请美国政府及国际社会协助我们恢复宪法秩序。”

文章发表时，该国部分地区已陷入黑暗。提供尼日尔约75%电力的尼日利亚切断了主要输电线路之一，导致村镇陷入停电。总统官邸亦失去电力供应。

巴祖姆的手机周五仍有电，他的助手们表示。如果电量耗尽，美国可能失去与总统联系的能力。“希望他有很多锂电池，“一位前官员说。

Vivian Salama和Noemie Bisserbe对本文有贡献。

联系Drew Hinshaw，邮箱：[email protected]，Benoit Faucon，邮箱：[email protected]，以及Joe Parkinson，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8月5日印刷版，标题为《美国如何错失尼日尔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