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中的德国》评论：从第一帝国到第三帝国——《华尔街日报》

19世纪末柏林勃兰登堡门。图片来源：阿拉米库存照片五百年前，这片如今被称为德国的土地以"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之名存在。它并非真正的帝国，当然也不神圣、不罗马，甚至算不上特别德意志。它更像是封地、信仰与民族的大杂烩。1806年，拿破仑终结了这个"帝国"。

现代德国作为经典民族国家中的新生儿，诞生于1871年普鲁士强行统一25个德意志小邦之时。统一催生了发展，继而滋长野心，最终引发两场恐怖的世界大战。肢解使这头巨兽回归常态。如今重新统一的德国已成为欧洲最大经济体，备受世界尊敬。

但历史的连续性始终存在，这正是大卫·布莱克本《世界中的德国：1500-2000全球史》的核心主题。不过这种连续性并非1941年某部巨著所言的"从路德到希特勒"的简单宿命论。布莱克本引导我们通过"更广视角"观察，揭示德国并非欧洲的异类。

以德意志民族主义为例。他指出"1860年代是民族主义编年史上的关键十年"。这种由革命法国发明的意识形态席卷了所有新兴民族国家：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美国在1890年代也陷入民族主义狂潮。

威廉二世的德国并未走上特殊道路的剧毒歧途。按当时标准，1914年前的德意志帝国也不比英法更缺乏自由主义。德国尊崇法治，拥有强大议会和活跃媒体。为何其政权会转向种族灭绝？尽管关于大屠杀的研究汗牛充栋，这个终极谜题依然无解。

布莱克本先生提出忠告：“我们应当质疑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被内陆包围的德国只关心本国事务（自成一体），而其他国家则重塑了欧洲与非欧洲世界的关系。”事实上，他主张“神圣罗马帝国曾是一个动态的世界”。在随后的150页中，他详述了德国水手如何为航海国家提供船员，德国士兵如何效力于大英帝国和荷兰帝国，以及不安分的德国居民如何从东欧迁徙至西半球。

即便如此，德国水手、学者和移民的全球漫游，仍无法与真正的全球化缔造者相提并论——后者征服了天涯海角并使其人口繁衍。离散群体不等于帝国，无论有多少德国人定居美国；更何况德国攫取的少数殖民地在1919年《凡尔赛和约》中尽数丧失。战败的德国人真该感谢战胜者，使其免于陷入与当地民众的无休止战争——这些战争在战后耗尽了殖民列强的鲜血与财富。

德意志（或德语）“帝国"的代价要小得多。它是一种文化统治。没有歌德与席勒、巴赫与贝多芬、马克思与黑格尔、康德与维特根斯坦、里尔克与曼、弗洛伊德与荣格、爱因斯坦、普朗克与海森堡，我们就无法思考现代性。像G·W·帕布斯特和弗里茨·朗这样的德国人书写了电影史的开篇。卡尔·莱姆勒创造了好莱坞。

布莱克本先生提醒我们，美国高等教育是"按照德国模式重塑"的。哈佛、斯坦福和约翰斯·霍普金斯（“巴尔的摩的哥廷根”）采纳了德国研究型大学的理念。后来它们从一场悲剧性的意外之财中获益——当数千名德国学者流亡美国时，希特勒的"礼物”。

令人好奇的是，在题为《德国文化的胜利》的书中，涵盖从俾斯麦到希特勒的60年间，却遗漏了犹太人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时期，约有39位犹太裔获奖者来自德国和奥地利，还有更多来自中欧其他地区。此外还有像弗朗茨·卡夫卡这样的小说家和阿诺德·勋伯格这样的作曲家，他们打破了传统模式。

布莱克本先生值得称赞的公正热情有时让他有些过头。因此，他将1942年“最终解决方案”制定后的大规模杀戮描述为虽然是“德国主导”，但却是“泛欧洲的行动”，尤其是在德国鞭子下的东欧人民。这种共谋并没有抹杀骑手和马匹之间的区别。纳粹德国设计了这个项目并建造了死亡工厂。一些波兰人、乌克兰人等是心甘情愿的合作者。但他们并不是主人。

在布莱克本先生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描述中，我们也能感受到类似的“是的，但是”的味道。是的，无限制的潜艇战将美国卷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德国平民在封锁下也遭受了苦难。而且，是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的战争行为是残酷无情的，但区域轰炸也给无辜的德国人带来了可怕的苦难。

除了损失和破坏，德国是如何如此迅速地从法西斯独裁转变为和平共和国的？美国通过扩展其核保护伞解决了战后德国的安全困境。安全孕育了好东西：繁荣、民主和自律。欧洲其他国家不再害怕这个再次成为第一的国家。

那么，“德国问题”已成为过去式了吗？并非完全如此。正如布莱克本先生所指出的，十二年前波兰外长曾表示，相比德国的强大，他更担忧德国的消极无为。有时教训学得太好反而适得其反。被动消极已无法作为大战略奏效——去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迫使德国向受害者伸出援手时，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对于这部近800页的《世界中的德国》而言，也可能存在过犹不及的情况。研究堪称恢弘，仅尾注就达80页。但"德国与其他西方国家无异"这一核心观点，常常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人名、细节和枝节叙述中。尽管如此，本书文笔精湛，即便是德国通也会觉得信息量过于丰沛。

约菲先生任教于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

刊载于2023年7月17日印刷版，原标题《从第一帝国到第三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