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正变得更穷“是的，我们都更穷了”——《华尔街日报》

欧洲人正面临数十年来未曾经历的新经济现实——他们正在变得贫穷。

当欧洲人的购买力持续缩水，这个长期因生活艺术被外界艳羡的大陆正迅速失去光彩。

法国人减少了鹅肝酱和红酒的消费，西班牙人开始节省橄榄油使用，芬兰政府建议民众在电价较低的大风天使用桑拿房。德国肉类和牛奶消费量已跌至三十年最低点，曾经蓬勃发展的有机食品市场也遭遇重创。意大利经济发展部长阿道夫·乌尔索因面食价格涨幅超过全国通胀率两倍，于五月就这个国民主食召开了紧急会议。

随着消费支出断崖式下跌，欧洲在今年初陷入经济衰退，加剧了本世纪初就开始的相对经济、政治和军事实力衰退趋势。

欧洲当前的困境酝酿已久。偏好闲暇时光与工作保障而非收入增长的老龄化人口，导致经济与生产力多年增长乏力。随后新冠疫情与俄乌战争的连环冲击，通过扰乱全球供应链、推高能源粮食价格，使潜伏数十年的顽疾彻底恶化。

政府的应对措施反而雪上加霜。为保就业，补贴主要流向企业，导致价格冲击来临时民众缺乏现金缓冲。相比之下，美国民众受益于低廉能源和直接面向公民的政府援助，从而维持了消费能力。

过去，欧洲大陆强大的出口产业本可力挽狂澜。但作为欧洲关键市场的中国复苏乏力，正动摇这一增长支柱。能源成本高企与通胀肆虐达到1970年代以来未见的水平，削弱了制造商在国际市场的价格优势，并粉碎了该地区一度和谐的劳资关系。随着全球贸易降温，欧洲对出口的严重依赖——约占欧元区GDP的50%，而美国仅为10%——正成为其软肋。

总部位于巴黎、主要由富裕国家组成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数据显示，经通胀调整后，自2019年底以来，20国欧元区的私人消费下降了约1%。而在劳动力市场强劲、家庭收入增长的美国，这一数字增长了近9%。欧盟目前约占全球消费支出的18%，而美国为28%。十五年前，欧盟和美国各占全球消费总额的四分之一左右。

经通胀和购买力调整后，自2019年以来，德国工资下降约3%，意大利和西班牙下降3.5%，希腊下降6%。根据经合组织数据，同期美国实际工资增长约6%。

一位老妇人离开柏林教堂的食物分发中心。图片来源：Markus Schreiber/美联社这种痛苦已深深蔓延至中产阶级。在欧洲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布鲁塞尔，近日傍晚时分，教师和护士们排着队，从一辆卡车后部领取半价食品杂货。供应商"快乐时光市场"从超市收集临近保质期的食品，并通过一款应用程序进行宣传。顾客可以在下午早些时候下单，傍晚领取打折商品。

“有顾客告诉我，因为你们，我每周能吃上两三次肉了，“正在分发食品箱的皮埃尔·范·赫德说。

33岁的护士卡里姆·布阿扎正在为妻子和两个孩子囤积半价肉类和鱼类，他抱怨说通货膨胀意味着"你几乎需要打第二份工才能支付所有开销”。

类似服务在整个欧洲地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它们以既能减少食物浪费又能省钱为卖点。2015年在丹麦成立的TooGoodToGo公司销售零售商和餐馆的剩余食品，目前在欧洲拥有7600万注册用户，约为2020年底的三倍。在德国，2017年成立的初创公司Sirplus在其网店提供"获救"食品，包括已过最佳食用日期的产品。2014年在瑞典成立的Motatos也是如此，目前业务已扩展至芬兰、德国、丹麦和英国。

高端食品杂货的消费量大幅下降。2022年德国人均肉类消费量为52公斤，比上年减少约8%，是自1989年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虽然其中部分反映了社会对健康饮食和动物福利的关注，但专家表示，近几个月肉类价格涨幅高达30%，加速了这一趋势。根据联邦农业信息中心的数据，德国人还在用禽类等更便宜的肉类替代牛肉和小牛肉。

法兰克福附近的有机食品供应商托马斯·沃尔夫表示，随着通胀飙升，去年销售额下降高达30%。沃尔夫称，疫情期间他曾为应对高价生态食品的强劲需求雇佣了33名员工，但目前已全部解雇。

汉堡26岁的顾问兼作家罗尼亚·埃贝林表示，她将约四分之一的收入用于储蓄，部分原因是担忧退休金储备不足。她极少购买衣物或化妆品，并与伴侣的父亲共用一辆汽车。

疲软的消费和黯淡的人口前景正使欧洲对从消费品巨头宝洁到奢侈品帝国LVMH等企业的吸引力下降，这些公司在北美的销售额占比正持续扩大。

“美国消费者比欧洲更具韧性，“联合利华首席财务官格雷姆·皮特凯斯利四月表示。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显示，过去15年以美元计价的欧元区经济增长约6%，而美国增长82%。布鲁塞尔独立智库欧洲国际政治经济中心本月报告显示，这使欧盟国家人均财富已逊于除爱达荷州和密西西比州外的所有美国州份。报告指出，若当前趋势持续，到2035年美欧人均经济产出差距将堪比今日日本与厄瓜多尔之间的差距。

马略卡岛商会旅游委员会主席玛丽亚·弗龙特拉表示，位于地中海的马略卡岛企业正游说政府增开赴美航班，以吸引更多消费力强劲的美国游客。数据显示，美国游客日均酒店消费约260欧元（292美元），而欧洲游客则不足180欧元（202美元）。

“由于当前经济形势影响，今年欧洲游客的消费行为发生了显著变化，“近期曾赴迈阿密考察学习如何更好服务美国客户的弗龙特拉说道。

游客们正在马略卡岛海滨度假胜地萨雷纳尔的海滩酒吧享受温暖阳光。图片来源：克拉拉·马盖/DPA/Zuma Press经济增长乏力和利率攀升正使欧洲高福利国家不堪重负，这些国家长期以来提供全民医疗服务和优厚养老金。欧洲各国政府发现，传统的经济调控手段要么成本过高难以为继，要么已完全失效。为抵消能源价格上涨，欧盟已向消费者和企业发放逾7500亿欧元补贴、税收减免等形式的救济——经济学家指出，这些措施反而推高了通胀，与政策初衷背道而驰。

全球金融危机后的财政紧缩政策导致欧洲公立医疗体系资金短缺，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尤甚。

现居英国曼彻斯特的31岁麻醉师维韦克·特里维迪每周工作48小时，年薪约5.1万英镑（6.7万美元）。他表示，英国近一年来持续10%左右的高通胀正吞噬其月度预算。特里维迪称现在只在折扣店采购食品，并减少了外出用餐。据他透露，部分同事因担心无力承担暴涨的能源费用，最近数月完全关闭了暖气。

伦敦28岁的公共事务专家诺亚·科恩表示，凭借美国护照跨越大西洋从事相同工作，她的薪水可翻四倍。科恩最近跳槽后获得了10%的加薪，但涨幅完全被通胀吞噬。她说，朋友们因为短期内负担不起生育费用而选择冷冻卵子，寄望于未来有足够的经济能力。

“这就像生活水平被永久冻结了，“她说。

英国央行首席经济学家休·皮尔四月警告国民，必须接受变得更穷的事实并停止要求加薪。“是的，我们都更拮据了，“他表示，试图通过涨薪抵消物价上涨只会进一步刺激通胀。

由于欧洲各国政府需增加国防开支且借贷成本上升，经济学家预计税收将提高，给消费者带来更大压力。欧洲税率本就高于其他富裕国家，税收占GDP比重约40-45%，而美国仅为27%。美国工薪族扣除所得税和社保后实得工资占比近四分之三，法德两国工人仅能保留一半。

欧洲的贫困化使工会力量壮大，全欧新增数万名会员，扭转了长达数十年的颓势。

英国央行持续加息以对抗通胀。照片：Jason Alden/彭博新闻更高的工会化率未必能让成员的钱包更鼓。这是因为即便在技能短缺日益严重的当下，许多工会正推动工人选择更多自由时间而非更高薪酬。

德国最大工会IG Metall在今年11月集体谈判前，呼吁金属行业工人维持现有薪资水平实行四天工作制，而非要求加薪。工会官员表示，缩短工时能改善工人健康和生活质量，同时增强行业对年轻劳动力的吸引力。

德国服务业联合工会主席Frank Werneke表示，医疗行业近半数员工选择每周工作约30小时而非全职，这反映了严峻的工作条件。该工会近月新增约11万名会员，创22年来最大增幅。

芬兰北部的游戏开发者Kristian Kallio近期决定将每周工时减少五分之一至30小时，同时接受10%的降薪。他目前月收入约2500欧元。“谁不想缩短工作时间呢？“Kallio说。其上司Jaakko Kylmäoja称，约三分之一同事选择了相同方案，但管理层仍保持全职工作。

Kallio现在每天工作时间为上午10点至下午4点半。他用额外空闲时间发展爱好、烹饪美食和长途骑行。“我看不到自己回归正常工时的可能性，“他表示。

巴黎34岁的IT工作者Igor Chaykovskiy今年初加入工会以争取更好待遇，近期获得3.5%的加薪，约为通胀率的一半。他认为工会能增强员工与管理层谈判的筹码，但目标不限于薪酬。“也许他们会用免费体育课或音乐课替代加薪，“他说道。

德国富裕的黑森林地区，肉铺老板马蒂亚斯·森恩（右）因找不到本地人来接替即将退休的四名员工，于是雇佣了来自拉贾库马尔·比马帕·拉马尼的印度学徒。图片来源：Dominic Nah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在意大利南部梅尔菲的Stellantis汽车工厂，意大利金属工人工会成员马尔科·洛米奥表示，由于原材料采购困难及能源成本高涨，近年来员工工作时间持续缩短。近期工时减少了约30%，工资也相应下降。

“在高通胀和工人能源成本上涨的双重压力下，“洛米奥说，“难以承担所有家庭开支。”

本文刊登于2023年7月18日印刷版，标题为《美国人越来越富，欧洲人越来越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