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表面光鲜，实则感受如衰退——《华尔街日报》

香港——与全球大部分地区相比，中国今年报告的经济总体增长表现稳健。但对于许多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感觉更像是经济衰退。

或者至少，经济增长非常、非常缓慢。

《华尔街日报》采访的一位企业家表示，他在深圳的LED屏幕分销业务因海外订单枯竭而亏损扩大，迫使他通过降价争夺国内客户。自2022年以来，他已将120名员工裁减至不足70人，目前正考虑是否在今年关闭该业务。

“从很多方面看，感觉我们回到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期，“他说，“和大多数商界朋友一样，我对经济未来逐渐失去信心。”

事实上，中国经济并未进入通常定义的衰退——即连续两个季度经济萎缩。

根据《华尔街日报》调查经济学家的预测，这个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周一公布的第二季度国内生产总值(GDP)预计将增长7%左右。

上月中国工厂出口同比降幅创下新冠疫情初期以来最大纪录。图片来源：法国新闻社/盖蒂图片社然而，这一数字并未反映出中国经济困境的全貌。其增长势头主要源于与去年同期的低基数对比——当时新冠疫情封控（包括上海四月封城）严重冲击了经济增长。环比增速预计将明显放缓。

企业和求职者的悲观情绪部分源于他们必须适应中国持续多年的高速增长放缓（这种放缓在疫情前已开始），随后又接连遭遇新冠疫情、房地产市场低迷以及对科技巨头的监管整顿。

多项指标显示，当前中国经济正面临困境。

中国正面临通货紧缩风险：6月工业品出厂价格创七年多来最大跌幅，消费通胀则近乎停滞。

上月中国工厂出口创下疫情初期以来最急剧的年度降幅。青年失业率突破历史峰值，16至24岁劳动力中每五人就有一人失业。

2023年初看似复苏的中国房地产业再度恶化，多数城市房价下跌。6月百强房企销售额同比暴跌28%。

作为长期拉动就业的主力军，民营企业今年前五个月投资出现下滑。这是近几十年来中国民间投资首次持续负增长（2020年疫情暴发初期除外）。

一些经济学家最近提出，即便中国并未陷入传统意义上的经济衰退，也可能正处于所谓的"资产负债表衰退”。这种情况下，消费者和企业背负沉重债务且信心低迷，使经济陷入疲弱增长，政策制定者难以通过降息重振市场活力，因为几乎无人愿意借贷。

“核心问题在于所有人都对未来感到忧虑，无人愿意消费，“凯投宏观首席亚洲经济学家马克·威廉姆斯表示，“中国经济发展轨迹存在更多不确定性，包括领导层对经济增长的承诺。”

全球前景趋黯

中国经济表现不佳给世界带来更多困扰，尤其在美国等西方经济体央行持续加息对抗通胀、自身仍面临衰退风险的背景下。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今年中国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将达三分之一。中国经济活动疲软将抑制对澳大利亚等国资源的需求，同时冲击依赖中国庞大国内市场的跨国企业利润。

消费者对收入和就业前景充满不确定性。图片来源：Cfoto/Zuma Press德国化工企业朗盛首席执行官马蒂亚斯·扎赫特6月下旬在电话会议上向分析师表示：“我们全年业绩指引的假设前提是中国市场在2023年将持续疲软。”

该公司警告称，第二季度及全年利润将低于市场预期，部分原因是预期的中国重启后经济反弹并未实现。

多重问题同时爆发

中国的经济问题反映出自我造成的伤害与不可避免的挑战交织在一起。

西方国家对消费品需求减弱冲击了中国经济，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也导致中国外商直接投资下降。

家庭和地方政府在近年积累大量债务后，终于不得不开始偿还部分债务。人口老龄化增加了医疗等支出，抑制了消费。

对房地产开发商和互联网公司的监管整顿使得许多民营企业不愿投资。

但中国政府迄今避免采取大规模刺激措施，仅出台了小幅降息等有限政策。

经济学家表示，这种克制部分反映了北京希望将国家重心从不计代价的快速增长，转向为未来可能面临更敌对国际环境时筑牢中国经济防线的举措。

蒙特利尔研究机构BCA Research首席新兴市场经济学家亚瑟·布达吉安表示：“我认为中国政府正试图防范经济下行风险，但对推动经济实现高速增长并不感兴趣。”

并非全是坏消息

中国仍有望实现政府设定的全年5%左右的增长目标——考虑到去年经济表现不佳，这一目标被认为相对容易实现。

中国房地产行业低迷，河南省郑州市这类住宅开发项目前景黯淡。图片来源：沈来骐/彭博新闻这一增速将轻松超过世界银行预测的美国今年1.1%和欧元区0.4%的GDP增长率。

半导体等中国政府重点发展的行业正吸引大量投资。中国在第一季度成为全球最大汽车出口国。一些人表示，与一年前因疫情封控而情绪低落时相比，现在感觉好多了。

“今年我更想花钱了，“北京的健身教练牛润爽说。她表示，自中国取消新冠限制措施以来，她在泡吧、看电影和听音乐会上的花费增加了。

不过她说，小城市的同行们就没这么乐观了。最近她回到东北老家大连时，看到了更明显的经济困境。为节省开支，当地居民更愿意在户外跑步或在家锻炼，而不是去健身中心。

许多人消费意愿低迷

北京市中心一名服装店女销售员说，她本以为疫情后人们重返办公室会带动她这家售卖职业装的店铺销量，但销售情况依然不温不火。

“人们还没有从三年的疫情中完全恢复过来。许多人遭遇了减薪或失业，”她说。“我希望这只是疫情对消费者消费习惯的影响，明年情况能有所改善。”

刘子毅是中国东北天津的一名失业居民，他在大学学习俄语。他表示，尽管疫情结束，但他并不打算大幅增加开支。他指着一件衬衫说，那是他打折时买的。

中国家庭在今年上半年储蓄了约1.7万亿美元，比2022年同期增长了15%，当时上海正处于封控状态。家庭对新贷款的需求一直疲软。

中国经济今年有望实现5%的增长——与去年糟糕的表现相比，这是一个容易实现的目标。图片来源：Cfoto/Zuma Press根据中国央行在第二季度对储户进行的一项调查，更多中国人预计未来三个月房价会下跌，而对自己的收入和就业前景感到有信心的人则减少了。

这位在深圳经营LED业务的企业家表示，他还在上海经营一家二手车经销店，每月仅售出约20辆汽车——不到2015年销量的一半，比去年更糟。他归咎于政府缺乏对家庭的支持，比如现金刺激支付，这在西方疫情期间很常见。

一项官方消费者信心指标今年虽略有改善，但仍远低于疫情前水平。

私营部门是最薄弱环节之一

近期公开活动中，以李强总理为首的政府官员试图缓解私人投资者的担忧并敦促他们投资。但说服他们相信存在良机则更为困难。

全球创业观察调查显示，2022年中国18至64岁人群中仅约6%计划三年内创业，较2021年的21%大幅下降，也低于22%的全球平均水平。

26岁的李伟宁在一家私企负责工程监理工作，他担忧自己的岗位稳定性正在下降。

由于住房需求低迷，其公司近年转向为物流企业建造仓库。但他表示该行业已基本饱和，估算今年迄今仅承接30万平方米仓储空间建设，而2022年达100万平方米。

得知公司今年已裁员约三分之一后，他表示选择不再要求加薪。

深圳骄阳工业公司（玩具生产出口商）负责人洪彬彬表示，随着欧美发达国家订单锐减，公司不得不转向内销市场。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降价争取客户和订单，“这位深圳企业家说，“我不对政府援助抱希望，只求能熬过今年。”

洪先生表示，他本周要求房东降低租金。房东表示会考虑此事。

“我只是告诉他经济形势不好，生意难做。如果我们放弃，你很难找到新租客。”

Grace Zhu、Brian Spegele 和 Jason Douglas 对本文亦有贡献。

请致信 Stella Yifan Xie，邮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7月15日的印刷版，标题为《中国经济增长放缓让许多人“失去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