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针对美国人的秘密俄罗斯安全部队 - 《华尔街日报》

多年来，一小群美国官员怀着日益加深的忧虑注视着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一个秘密部门的行动——该部门暗中追踪在俄境内的高调美国人，破门潜入其房间安装窃听装置，从美国大使馆文职人员中招募线人，并派遣年轻女性引诱驻莫斯科海军陆战队员泄露机密。

据美国及其他西方外交官、情报人员和俄罗斯前特工透露，3月29日，这个名为反间谍行动处（DKRO）的部门主导了《华尔街日报》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的逮捕行动。这些人士表示，这个仅在俄罗斯问题专家和情报人员小圈子内为人所知的部门，还参与拘押了另外两名在俄美国人——前海军陆战队员保罗·惠兰和特雷弗·里德。

这些官员认为，该秘密组织应对一系列模糊了间谍手段与骚扰行为界限的离奇事件负责，包括一名美国外交官爱犬的离奇死亡、对大使年幼子女的尾随跟踪，以及使馆车辆频发的轮胎被扎事件。

DKRO至少参与拘押三名美国人的内情此前未被披露，这凸显出该部门对弗拉基米尔·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的重要性。这位曾执掌联邦安全局（FSB）的前克格勃中校在升任总统前主导了该机构。随着莫斯科与华盛顿关系恶化，该部门近年加强了行动力度。

与大多数由隐蔽特工执行的秘密活动一样，我们无法确定DKRO是否参与了每一起类似事件。该部门从不公开发表声明。但美国及其最亲密盟友的官员表示，DKRO经常希望其目标知道他们的住所正受到监视、行动正被跟踪，其特工定期留下名片：马桶圈上的一支燃尽的香烟。这些人透露，特工们还会在外交官家中的未冲马桶里，以及来自华盛顿访问的高级官员行李箱中留下粪便。

DKRO是FSB负责监控在俄外国人的反情报部门，其第一处（DKRO-1）专门负责针对美国和加拿大人。

“DKRO绝不会放过任何针对主要敌人美国的机会，“研究该部门多年的俄罗斯安全分析师安德烈·索尔达托夫表示，“他们是FSB的精英中的精英。”

FSB和克里姆林宫均未回应本文的书面质询。美国国务院和驻莫斯科大使馆拒绝置评。

本文基于对欧美数十名高级外交官和安全官员、曾被俄罗斯监禁的美国公民及其家属、以及流亡国外的俄罗斯独立记者和安全分析家的采访。信息还来源于公开法庭记录和经前俄罗斯情报人员及其西方同行核实的DKRO泄露备忘录。格尔什科维奇在俄罗斯的律师拒绝评论。

“他们针对美国目标非常、非常精明。他们从事这一行很久了，对我们了如指掌，”前中央情报局莫斯科站站长丹·霍夫曼如此评价DKRO，“他们工作极其出色，执行任务冷酷无情，且不受任何资源限制。”

埃文·格什科维奇在6月22日听证会的被告席内，该听证会审议其延长拘留期的上诉。图片来源：娜塔莉亚·科列斯尼科娃/法新社/盖蒂图片社据美国及其最亲密盟友的现任和前任官员、情报人员，以及一位熟悉情况的俄罗斯前情报官员透露，3月29日，DKRO官员主导的一次行动使31岁的格什科维奇成为自冷战以来首位在俄罗斯因间谍指控被拘押的美国记者，该行动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誉为成功。

《华尔街日报》强烈否认这一指控。拜登政府表示，格什科维奇是在报道行程中被拘留的，且持有俄罗斯外交部颁发的记者工作许可，属于“被不当拘押”。本周五将是他被关押的第100天。

据西方官员和一位俄罗斯前安全官员透露，普京在逮捕行动前后通过FSB反间谍部门负责人弗拉迪斯拉夫·缅什奇科夫（该部门监管DKRO）接收了视频简报。会议期间，普京询问了拘留格什科维奇行动的具体细节。

DKRO还主导了逮捕惠兰的行动，美国官员、这位前海军陆战队员的律师及其家人称，该行动是一个涉及U盘的诱捕计划。美国也认为他是被错误拘留的。

据美国官员和里德称，当莫斯科警方在里德（另一名前海军陆战队员）与朋友醉酒一晚后拘留了他，然后声称他袭击了一名警察，DKRO的官员接管了此案。里德否认了袭击行为，并表示俄罗斯执法部门没有提供可信的证据证明袭击发生。他被判处九年徒刑，最终用一名在美国关押的俄罗斯飞行员交换了他。

2019年被拘留的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特雷弗·里德于2022年4月被护送到一架飞机上，作为美俄之间囚犯交换的一部分。照片：RU24/路透社美国官员指责DKRO在1月份美国现任驻莫斯科大使林恩·特雷西与俄罗斯官员首次会晤后的当晚切断了她的住所的电源，并用低空飞行的直升机跟踪一名使馆官员的汽车。美国外交官经常回家后发现书架被移动，珠宝丢失，他们将这些归咎于DKRO官员。

最近，一架俄罗斯无人机跟踪一名外交官的妻子开车返回大使馆，她不知道她的车顶被用胶带污损成字母Z的形状，这是俄罗斯支持战争的象征。美国官员表示，他们认为该组织是幕后黑手。美国官员强烈认为，驻扎在华盛顿驻莫斯科大使馆周围的俄罗斯警察是伪装的DKRO官员。

派驻俄罗斯的美国外交官会接受特殊培训，以避开DKRO及联邦安全局(FSB)的其他官员，并会获得一套非正式名称为“莫斯科规则”的指导方针。最近该指导方针进行了更新，以反映安全部门日益强硬的姿态。参与制定该方针的官员表示，其中一条重要规则是：“没有巧合。”

今年5月，俄罗斯间谍机构逮捕了前领事馆雇员罗伯特·绍诺夫(Robert Shonov)，指控他与外国或国际组织秘密合作。被捕时，这位俄罗斯公民作为承包商为美国国务院工作，负责总结报纸文章。美国国务院称这种安排是合法的，对他的指控“完全没有根据”。和格什科维奇一样，绍诺夫现在被关在莫斯科的列福尔托沃监狱。

“如今，联邦安全局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权力，且不受约束，”俄罗斯外交官鲍里斯·邦达列夫(Boris Bondarev)说。他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不久辞职并躲藏起来。“任何人都可以将他人指定为外国间谍以获得晋升。如果你是联邦安全局官员，想要快速升职，就去找一些间谍。”

DKRO官员在安全部门和俄罗斯社会中享有特权地位。其前身是所谓的克格勃(KGB)美国部门，由普京的英雄、长期担任安全部门负责人后成为苏联领导人的尤里·安德罗波夫(Yuri Andropov)于1983年组建。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总部。图片来源：法国新闻社/盖蒂图片社该部门官员按照俄罗斯标准薪资优厚，成功行动可获得奖金，享受低成本抵押贷款、配偶失业津贴、海滨度假胜地的优先使用权，以及俄罗斯顶尖的联邦安全局附属医疗机构服务。

苏联解体后成立的联邦安全局长期游离于立法和司法监督之外。自2022年2月入侵乌克兰以来，其清除间谍和异见分子的法定职责使其对俄罗斯社会各领域形成广泛控制，有安全专家将当今俄罗斯称为"反间谍国家”。格尔什科维奇被捕前的最后一篇报道援引俄前情报官员和国防部知情人士称，这场入侵主要由该情报机构策划，并负责前线战况的筛选传递——这些通常属于军队的职能。

今年四月，俄罗斯通过新叛国法案，进一步授权联邦安全局压制战争批评声音。五月，该机构以战时特权为由宣布将无需法院批准即可实施入户搜查。

自2022年底所谓"特别军事行动"未达预期后，普京已多次公开斥责情报系统。同期美国官员注意到，驻俄少数美国人遭遇挑衅行为明显增加。

“你们需要大幅改进工作，”普京在12月为庆祝俄罗斯安全机构工作者日的讲话中对联邦安全局领导层表示，“必须坚决制止外国特工部门的活动，及时揪出叛徒、间谍和破坏分子。”

在格尔什科维奇被捕前一个月，普京到访联邦安全局总部卢比扬卡时再次发出这一警告。

普京发言人佩斯科夫今年4月否认普京参与批准逮捕行动：“这不是总统的职权范围，由安全部门负责。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美国和俄罗斯前官员透露，普京喜欢亲自听取联邦安全局对西方记者的监控简报。此前针对外国记者的监控案件泄露文件显示，该机构各级领导会在正式备忘录边缘手写批注，以便上级擦除可能触怒总统的评论。

对外情报处备忘录常以感叹号强调的军事化公文格式开头（克里姆林宫官僚体系的常见风格），随后详尽记录西方人士在俄行踪及其接触的当地人。

《华尔街日报》查阅的2006年一份备忘录写道：“请查明该内务部雇员的工作单位，就其与英国人交往目的及性质进行审问，并据此得出结论。”

联邦安全局负责使用专业调查人员和法官进行秘密间谍审判。在普京执政的23年间，已知所有案件均以定罪告终。

负责监管DKRO的第一总局自2015年起由门什奇科夫领导，他此前执掌克里姆林宫总统特别计划局，该部门负责守卫秘密地下设施。与普京及其多数安全高官一样，门什奇科夫出生于圣彼得堡。据俄通社报道，他曾担任防空企业阿尔马兹-安泰公司总经理。

2013年，普京总统（右二）与现任FSB反间谍局局长、负责监管DKRO的弗拉迪斯拉夫·门什奇科夫（左）。图片来源：Russian Look/ZUMA PRESS根据电视转播的法庭程序，第一总局已指派首席调查员阿列克谢·希日尼亚克负责调查格尔什科维奇案，这位资深探员曾主导对惠兰的指控。

曾参与希日尼亚克经手案件但未介入格尔什科维奇案的俄罗斯律师描述，这位体格魁梧的审讯者坐在L形办公桌后，身旁书柜堆满法律文件。据其中一名律师透露，希日尼亚克会在威胁与漫长的俄罗斯文学哲学讨论间切换。多年前接受其审讯的人士称，他提问犀利谨慎，极难蒙蔽。

苏联解体后执掌DKRO的亚历山大·若莫夫对中情局而言是熟面孔，该机构曾称他为"序章特工”。

20世纪80年代末，若莫夫通过谎称提供克格勃监视莫斯科中情局官员的详细情报，成功欺骗美方情报机构相信他是叛逃者。实际上他是双面间谍，主导克格勃"幻影行动"以分散美国反间谍人员对长期潜伏俄谍——中情局的奥尔德里奇·埃姆斯和联邦调查局的罗伯特·汉森的追查。

在鲍里斯·叶利钦总统将克格勃拆分为包括现今联邦安全局（FSB）在内的多个权力较小的机构后，卓莫夫于1998年新成立的反间谍行动处（DKRO）谋得职位，该部门负责监控1990年代涌入的美国投资者、记者和访客。随着新局长普京的上任，卓莫夫被提拔为该部门负责人。

据美国官员和安全分析师索尔达托夫公布的文件显示，自普京执政初期起，他便利用DKRO追踪美国记者，在其驻俄办事处安插或招募俄罗斯线人，并获取关于他们报道的详细备忘录。

2005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新闻团队开始报道联邦安全局强攻莫斯科杜布罗夫卡剧院行动失败后幸存者的健康问题——当时身着自杀式炸弹背心的车臣武装分子劫持了大量人质。此次FSB行动导致逾百人丧生。

DKRO在一份题为《关于美国CBS电视台莫斯科分社计划》的备忘录中向时任FSB局长尼古拉·帕特鲁舍夫发出警告（该文件后被俄罗斯调查网站Agentura披露）。帕特鲁舍夫将标题改为《关于CBS筹备反俄行动的通报》，备忘录暗示该电视台高层企图在即将于黑海城市索契举行的八国集团峰会期间抹黑俄罗斯总统形象。文件中包含暗示分社内部存在内鬼的表述，并详述了CBS的报道内容。

文件边缘用铅笔写着两个词：“采取任何措施？“索尔达托夫等俄罗斯专家表示，这是普京的笔迹。

“这非常令人不安，”时任CBS莫斯科分社社长的贝丝·诺贝尔表示，“如今联邦安全局似乎可以为所欲为。”

普京2012年开始新的总统任期后，随着俄罗斯各地爆发民众抗议活动，对美国公民和使馆官员的监视也随之升级。普京将抗议归咎于美国间谍机构。所谓的“颜色革命”推翻了乌克兰、格鲁吉亚和吉尔吉斯斯坦的亲莫斯科政府。俄罗斯国家电视台充斥着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未曾有过的反美情绪。

据曾驻俄罗斯的美国官员称，使馆人员注意到DKRO特工跟踪大使的孩子去学校、足球训练场和麦当劳。一名员工在试图进入使馆大院时遭到殴打。外交官们发现自己的住所被闯入，一名在国防武官办公室工作的外交官回家后发现自己的狗死了，似乎是中毒。驻俄罗斯任职的外交官彼得·兹瓦克说，他在莫斯科郊外开车时，从后视镜中看到一架低空飞行的直升机在跟踪他。

俄罗斯警方吊销了一名美国大使司机的驾照，将他困在俄罗斯外交部前的路上。据美国前官员称，当美国外交官向外交部投诉时，外交部回应称，他们表示同情，但无法控制给他们制造麻烦的联邦安全局部门。

美国前官员称，莫斯科大使馆的一名助理被发现向她的俄罗斯接头人传递敏感信息。美国驻叶卡捷琳堡和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领事馆于2020年关闭，部分原因是外交官被驱逐导致他们没有足够的网络安全人员来保护通信线路。这些人说，外交官们认为这些建筑被严重窃听，以至于他们会飞往莫斯科进行敏感对话。“从安全角度来看，需要一支严肃的团队来确保信息的完整性，”一位美国前高级官员表示。

使馆工作人员被告知要避开任何试图递送文件的陌生人，那可能是俄反间谍人员设局，企图以携带机密材料为由将其诬陷为间谍。

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成为全球陆战队员驻扎最多的外交机构之一。在美国政府评估中，该使馆与中国境内的使领馆同属反间谍威胁等级最高的场所，工作人员被警告不要独自饮酒，并警惕俄方以海军陆战队人员为盯梢目标。

2019年，被控间谍罪的前陆战队员保罗·惠兰在莫斯科庭审期间听取律师陈述。图片来源：MLADEN ANTONOV/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2018年12月，因企业安保工作频繁出入俄罗斯的惠兰，在接收一个据其律师称他认为存有俄罗斯教堂照片的U盘后，俄反间谍部门将其逮捕。俄方称该U盘载有国家机密。

惠兰始终否认指控，2020年以间谍罪被判16年监禁。其被捕后不久，俄官员即向美驻莫斯科外交人员表示有意进行囚犯交换。

2019年，前陆战队员里德与友人在莫斯科醉酒夜归后被捕。据其所述，他起初被告知可离开警局，随后两名疑似俄反间谍部门的人员到场审讯。对方重点盘问其军队背景，但未能识破他拥有最高安全权限。

“他们显然想评估我是否掌握有价值的情报，”他说。2022年4月，里德被用于交换2011年因共谋向美国走私可卡因而被判20年监禁的俄罗斯飞行员康斯坦丁·亚罗申科。“知道我是海军陆战队员就足以决定把我当人质了，”里德表示。

凯特·沃托吉娜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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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2023年7月8日的印刷版，标题为《揭秘针对美国人的俄罗斯安全部队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