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对决“确定”》书评:俄罗斯文学中的启示 - 《华尔街日报》
Boyd Tonkin
伊利亚·列宾所绘《弗谢沃洛德·米哈伊洛维奇·加尔申肖像》(1884年)。图片来源:环球影像集团/盖蒂图片社文化评论类书籍很少能犀利地剖析头条新闻事件。但阅读加里·索尔·莫森的杰作《奇迹遭遇必然——俄罗斯文学巨匠与思想疆域》的读者会发现,他们对叶夫根尼·普里戈任近期针对弗拉基米尔·普京的未遂兵变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位雇佣军头目将俄罗斯历史与思想中诸多邪恶力量浓缩为一场为期两天的悲喜剧,而这些正是莫森所推崇的作家们剖析、戏剧化——并时常嘲弄的对象。
普里戈任将全部赌注押在一次掷骰子上:这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赌徒心理,用自由派哲学家彼得·司徒卢威的话说,这种对待进步的方式将命运与权力视为"历史赌桌上待赢取的头奖"。上月兵变者体现了俄罗斯人对"阿沃斯"(avos’)的信仰——普希金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将其描述为意外之财般的运气、“纯粹的偶然性"和"民族暗语”。用莫森的话说,叛乱者信奉"政治是创造奇迹的艺术"。他们期待魔法般的政权更迭,并如索尔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岛》中所言,以"合法化的人祭"加速奇迹降临。普里戈任的瓦格纳集团与普京的克里姆林宫一样,完美诠释了莫森对布尔什维克教义的概括:“残忍是默认立场”。双方都如沙皇时代的恐怖分子般,赋予杀戮"神圣性"。至于普京本人,本书指出果戈理喜剧故事中空洞的人形符号向我们展示了"实质竟是虚无"。
俄罗斯史诗般的斗争在言行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沙皇亚历山大二世(1855-81年)的改革统治以来,俄罗斯作家作为民族良知的信念一直深入人心。对莫森先生来说,这种散文传统代表了"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哲学探索",至今仍在全球回响。外国爱好者在该国的经典作品中发现了弗吉尼亚·伍尔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所崇敬的东西:“灵魂的素材”。从埃德蒙·威尔逊(《到芬兰站》)到以赛亚·伯林(莫森先生的书有时会让人想起他的《俄罗斯思想家》),这种灵魂激发了雄辩的海外诠释者。就在最近,乔治·桑德斯(在《雨中池塘游泳》)将他的作家宣言表述为对俄罗斯里程碑式故事的诠释。
“惊奇对抗确定性"借鉴了这种哲学探索——圣经学者称之为"智慧文学”——在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契诃夫的作品中。然而,关键的是,莫森先生——西北大学斯拉夫语言和文学教授——对这种探索本身提出了质疑。转向俄罗斯的巨匠们寻求精神启示,我们可能会陷入一种"阿沃斯"心态和救世主的幻想。正如莫森先生所说,在他们的"过程诗学"中,伟大的作家们提供的不是口号或公式来告诉我们"生活的意义是什么"。相反,他们的故事揭示了"发现它的样子和感觉"。从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到格罗斯曼的《生活与命运》,莫森先生告诉我们,这些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做了任何哲学论文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它们将价值观的探索生动地呈现出来,不是作为某种"科学演示",而是作为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莫森先生万神殿中的最新成员——所称的"那个被称为人类的小空间"中时时刻刻的内心戏剧。生命的最高目标在于旅程,而不是终点。
众多评论家已从《安娜·卡列尼娜》《卡拉马佐夫兄弟》或契诃夫(本书主角)无与伦比的短篇小说中挖掘出人文主义思想的瑰宝。莫森先生采用的"对话式分析法"——这一术语源自批评家兼哲学家巴赫金——将这些作品置于一张虚拟圆桌周围,让它们"在永恒的辩论中相互交锋"。
在序幕章节中,莫森先让笔下充满怀疑精神的作家们与俄国知识分子激烈的理想主义形成对峙,继而勾勒出三种思想家的理想类型:漫游者、理想主义者和革命者。随后他围绕驱动这些核心人物的伦理、自由、知识、责任与自我认同等"历久弥新的命题"展开探讨。在这场跨越世纪的"精神研讨会"中,受邀者不仅包括青史留名的俄国文豪;莫森还为该国独特知识阶层所信奉的战斗性行动主义传统保留了席位。莫森指出,对多数俄国激进理论家而言,“文学性根本无关紧要”。公正社会才是人类最伟大的艺术品。随着布尔什维克革命及其后续发展,列宁与斯大林共同完成了他们的"传世之作"。
契诃夫曾提出的"最残暴的行为往往源自人道主义的高知理想家"这一洞见,或许已沦为陈词滥调。但莫森通过聚焦那些主张非此即彼的极端变革派——从魅力非凡的批评家别林斯基、空想先知车尔尼雪夫斯基(1863年革命者圣经《怎么办?》的作者),到他们的布尔什维克继承者——做出了卓越贡献。恐怖分子薇拉·妃格念尔等人物凭借回忆录宣扬"炸药与左轮手枪的信仰"而声名显赫。他们书写着自己的传奇:莫森探讨了崇高刺客小说家谢尔盖·斯捷普尼亚克(甚至化身为伊迪丝·内斯比特经典儿童文学《铁路边的孩子们》中的流亡贵族形象)的吸引力。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或《群魔》中拷问那些以理论为杀人辩护的愤世者,并通过角色揭示"思想的抽象性可能催生极端残忍"时,他的矛头并非指向边缘化的失败者,而是直指俄国异见思想的领军人物。莫森着重强调了知识圈内暴力美学的光环——契诃夫曾警示"以卑劣手段实现崇高目标会使目标本身变得可憎",他心中所指正是这些嗜血的空想家。
莫森先生的前作《紧闭的心灵》(与莫顿·夏皮罗合著)曾对禁锢文化、毒化政治的"新原教旨主义"发起深情控诉。而本书中,他无需再将沙皇或苏联时期的俄罗斯作为当今社会的镜像。但许多读者或许会从格罗斯曼笔下那位固执的辩证唯物主义者身上看到当代的影子——对他而言,“若实验事实与理论相悖,必须让事实屈服”;或从索尔仁尼琴笔下那种"为恶行提供梦寐以求的正当理由"的推土机式意识形态中窥见现实;又或是在那些为任何作恶者寻找开脱理由的人身上发现共鸣——他们视恶行为社会力量的玩物而非自由意志的选择:用契诃夫的话说,是"时代的必然牺牲品"。正如莫森先生所阐释的,苏联将这种思维推向了合乎逻辑的极端:没有罪恶意味着没有无辜——只要党决定,任何人都可能(也必将)受到惩罚。
在这场思想盛宴中,莫森先生以举重若轻的博学之姿,敏捷游走于众多思想宾客之间。熟悉书中涉及的经典小说体系的读者或许会获得新的启发,比如从自由派思想家谢苗·弗兰克、被莫森先生认为"被低估"的故事家弗谢沃洛德·加尔申,或是令人心碎的苏联回忆录作家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和叶夫根尼娅·金兹堡身上。对金兹堡而言,“苦难能揭示事物的本质”——这一观点在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那些基于访谈、非虚构却如小说般震撼的俄罗斯苦难编年史中得到了延续。
尽管充满历史的黑暗,《奇迹对抗必然》仍给出了希望的理由。从《战争与和平》到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书中致敬的杰作都拥抱偶然性、不确定性与意外。在它们"未预定的未来性"与"多重可能性"中,呈现的不是封闭结局,而是莫森所称的"开放状态"。面对意识形态与命运的铁腕掌控,他笔下的作家们展现了自由如何运作——连同它所有的混乱后果。这一点,叶夫根尼·普里戈任就是现成的例证。
汤金先生是《翻译小说百佳》的作者。
刊登于2023年7月8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