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之眼》评论:我们为何痴迷于阴谋论——《华尔街日报》
Alex Beam
斯特罗布里奇公司1870年作品《作为共济会成员的华盛顿》图片来源:布里奇曼图像库在探讨阴谋论蔓延的应时之作《权力之眼》中,作家科林·迪基提出伪秘密叙事"自美国民主诞生之初就是其显著特征"。以乔治·华盛顿为例,迪基写道,这位"从未受过教育的种植园主向新生国家领袖的转变,与其参与共济会的经历密不可分"——这个秘密社团正是阴谋论经久不衰的源泉。
这是历史。而当下?本报上月报道《小罗伯特·肯尼迪的白宫竞选:怀旧与阴谋论的混合体》,提及这位总统候选人声称"Wi-Fi辐射致癌"及"中情局暗杀其父"等言论。
迪基前作《幽灵之地》(2016)与《未知体》(2020)探究了美国人对超自然现象的热衷。《权力之眼》则续接历史学家霍夫施塔特1964年著名论文《美国政治中的偏执风格》。与霍夫施塔特观点相左,迪基坚称阴谋幻想绝非美国历史的边缘事件。“必须将美国历史视为一系列恐慌的连续”,他着重分析塞勒姆审巫案与麦卡锡反共运动时写道,“这两起被视为异常值的事件,不过是直线上十二个相似节点中的两个。”
为了支撑其"阴谋论与道德恐慌是这个国家无形巨大引擎"的论点,迪基先生列举了许多案例,有些广为人知,有些则较为冷门。起源于行业协会的共济会,被用来"解释"美国革命(本杰明·富兰克林与华盛顿一样都是共济会成员)。共济会的仪式被其他非秘密社团效仿,包括三K党和19世纪反天主教、反移民的"一无所知党"——其"美国人必须统治美国"的口号听起来可悲地耳熟。
迪基先生着重分析了所谓阴谋者及其教义的诸多共同特征。例如,秘密社团是否真实存在并不总是关键,只要人们相信其存在即可。在描述19世纪亲劳工的激进组织莫利·马奎尔时,迪基写道:“我们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过——至少作为一个有组织的阴谋集团而言。“这是因为关于他们的信息都来自未必可靠的平克顿侦探。但莫利·马奎尔所谓的存在对工会组织的敌人很有利用价值。“你需要一个事实根本无法查证、在缺乏事实时只能依靠信念的领域”,迪基如是说。
迪基指出,与宗教教条类似,阴谋论"不受公开审查常规法则的约束”。典型例证就是伪造的反犹主义文件《锡安长老议定书》》,这份沙皇秘密警察炮制的诽谤作品至今仍不时出现。“它们当然是伪造的,“诗人埃兹拉·庞德如此评价议定书,“而这正是证明其真实性的唯一证据。”
迪基先生是一位文笔生动的作家,读到他笔下那些历史上不断重现的相似阴谋论套路令人兴味盎然。其中一个耸人听闻的套路就是关于地下室里发生性侵的想象。这类情节有时被安插在宗教机构深处,比如1836年的畅销书《蒙特利尔天主堂修女院骇人揭秘》。从书中描述的亵渎神明的场所,到2016年华盛顿特区"彗星乒乓"披萨店枪击案——枪手埃德加·韦尔奇因相信该店窝藏虐童团伙而持步枪扫射——两者间存在清晰的脉络。
甚至"我有一份名单"这样的措辞也穿越时空反复出现。1799年,杰迪代亚·莫尔斯试图将托马斯·杰斐逊与半神话性质的"光明会"联系起来时,就声称掌握该组织成员的"官方认证名单”。迪基点评道:“比约瑟夫·麦卡锡早了一百多年,莫尔斯就深谙此道:只要高调反复宣称手握证据,实际上根本无需出示。”
构建阴谋论分类体系的一个难点在于:有些确有其事。比如现代阴谋论常攻击的美联储,当年确实由一群神秘的银行权贵在秘密会议上创建于海岛。“他们是阴谋家,但属于爱国阴谋家”,罗杰·洛温斯坦在2015年美联储史《美国央行》中如是写道。
遗憾的是,迪基倾向于对所有阴谋想象等量齐观。虽然关注QAnon现象确实必要——他俏皮地将其比作亚马逊公司:“其扩张策略就是不断开拓新市场,吸收新理论和看似无关的焦虑,将其纳入无限扩张的妄想网络。“但究竟有多少人真相信"丹佛机场地下存在受蜥蜴人控制的大批童工奴隶”(某阴谋论者原话)?恐怕寥寥无几,不值一哂。
迪基先生的言辞有时似乎超越了现实。我们真的“进入了一个认识论危机时期”吗?世界曾几何时是容易理解的?他认为阴谋论是“对现代生活不可预测性的解释性叙述”——但为何强调“现代”?他自己的书就表明,许多伟大的阴谋故事,比如涉及共济会或光明会的那些,已有数百年历史。
迪基先生写道,在阴谋论者的思维中,“没有噪音,只有信号”,意味着每一个古怪想法的每个方面都可能“充满意义和方向”。但本杰明·富兰克林却反驳说,共济会的“大秘密就是他们根本没有秘密。”换句话说,没有信号,全是噪音。
好吧,本,但那个悬浮在我们一美元纸币金字塔顶端的无体之眼——全视之眼又作何解释?或许,正如迪基先生戏谑地暗示,这个著名的共济会象征“是隐藏阴谋集团的徽章,暗示着……他们统治世界的计划,就藏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或许,它只是我们自身不安分目光的镜像,不断寻找着能解释一切的那个秘密。
比姆先生的新书是《碎玻璃:密斯·凡·德罗、伊迪丝·法恩斯沃斯与一场现代主义杰作的争夺战》。
刊登于2023年7月8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