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会上当受骗及应对之策 - 《华尔街日报》

你会与一个承诺年回报率50%且无亏损风险的人投资吗？你会回复一封邮件，对方声称可以分给你一份遥远国度失落宝藏的份额，只需你支付一小笔钱作为启动资金吗？你会在深夜电视购物节目上购买毕加索或达利的画作吗？我们猜你不会。但确实有许多人落入了这类骗局。为什么？受害者是因为缺乏教育、不够聪明，还是天生天真？

不幸的是，答案是否定的。即便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也可能上当。几位前内阁部长曾被说服加入Theranos的董事会，而其创始人伊丽莎白·霍姆斯后来因对投资者实施刑事欺诈被判有罪。经验丰富的科学期刊编辑不得不撤回荷兰心理学家迪德里克·斯塔佩尔的大量欺诈性论文。富有的艺术收藏家从曼哈顿高档的诺德勒画廊购买了伪造的罗斯科和波洛克作品。

骗局不断演变，可能复杂且精密，但即便是简单的伎俩也能让人中招。大家都知道不要点击邮件中的可疑链接，但当我们忙碌且这些虚假信息与我们日常收到的合法邮件相似时，很容易被蒙骗。荷兰经济事务部的一项测试发现，22%收到可疑工作邮件（关于密码找回）的人点击了链接并输入了密码。钓鱼获取密码是“商业邮件诈骗”的第一步，这种快速增长的欺诈手段让骗子利用企业账户窃取资金和宝贵信息。据FBI统计，2016至2021年间此类骗局造成的损失超过430亿美元。

骗子之所以能成功，在于他们利用了人们通常高效的心理习惯，将我们的思维捷径变成了误入歧途。一些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认为，我们的大脑存在一种“真相偏见”：我们会自动将接收到的信息标记为真实，必须付出额外努力才能保持怀疑或将其重新标记为虚假。这种偏见并非缺陷，而是一种特性。如果我们对所有听闻或所见之事都持怀疑态度，重大决策将无法做出，日常生活也会变成一场噩梦。若不对收据上的每个价格和每个包装上列出的成分进行核实，我们甚至无法安心离开超市。

2016年法庭素描显示，诺德勒画廊向一位收藏家出售了一幅伪造的马克·罗斯科画作。图片来源：伊丽莎白·威廉姆斯真相偏见将所见转化为所信，因此它是任何欺骗行为的先决条件。2018年，初创公司尼古拉发布了一段名为“尼古拉一号行进中”的视频，看似展示了其自动驾驶卡车原型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该公司于2020年通过反向并购上市，市值一度超过福特汽车。但同年晚些时候，尼古拉承认该卡车缺少燃料电池和电动机：视频是通过让卡车沿缓坡滑行并倾斜摄像机使地形看似平坦而制作的。2022年，尼古拉创始人特雷弗·米尔顿因联邦欺诈指控被定罪。

正如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所写，人们往往会认为"所见即全部"。就像魔术师用右手吸引你注意时，左手却悄悄将硬币藏入口袋一样，米尔顿也通过转移视线来误导投资者。同样地，1998年当安然公司的直接能源销售业务尚未准备就绪迎接华尔街分析师来访时，该公司搭建了一个波将金式销售展厅，并从其他部门借调员工来扮演必要角色。

数百项科学研究证明，我们确实会忽略那些未被关注的事物。在我们自己的一项实验中，参与者被要求观看一群人传篮球的视频，并数出穿白衬衫球员的传球次数。当一只穿着大猩猩服装的人从场景中漫步而过时，许多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聚焦狭窄的倾向通常对我们有益，它能限制决策前需要考虑的信息量。但这也意味着，想要欺骗我们的人可以隐瞒最关键信息或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并指望我们不会察觉。

要克服这种倾向，我们需要抑制热情，自问"缺少了什么？“当一家公司只展示其技术创造奇迹的一个演示时，我们应该质疑它是否在各种条件下都能始终如一地工作。如果咨询公司正在争取你的业务，打断他们滔滔不绝的成功案例，询问他们失败的案例，并深入了解他们是否向你完整地讲述了成功经历。

如果你正在浏览社交媒体动态，请记住，虚假信息大师们并不需要散布完全虚假的内容。他们可以通过发布一系列真实但不具代表性的故事来制造误导性叙述，只要他们能指望受众懒得去寻找反例或思考更广泛的背景。正如《判断与决策》期刊近期一项研究显示，如果有人告诉你大学教育与商业成功无关，并列举著名辍学者比尔·盖茨、马克·扎克伯格和史蒂夫·乔布斯为例，你可能会相信这种说法——前提是你没有考虑到一个被忽视的事实：绝大多数CEO和亿万富翁都拥有大学甚至研究生学位。

前Theranos公司CEO伊丽莎白·霍姆斯（2022年11月出庭时摄）在因欺诈投资者被定罪前，曾成功邀请多位前内阁部长加入公司董事会。图片来源：Brian L. Frank/华尔街日报我们对一致性的偏好会进一步放大这种聚焦已有信息的倾向。从投资到医学再到科学领域，我们几乎不会本能地意识到描述人类经历、决策和行为的数字本应存在多大变数。平滑的简洁性让我们着迷——比起复杂曲折、起伏不定的波动，直线上升的曲线总是更容易解读和记忆。但"嘈杂"的模式才更符合现实，这意味着我们本应期待并青睐这种模式。

伯纳德·麦道夫巧妙地利用了投资者对稳定性的偏好，设计出一种新型庞氏骗局——这种骗局不承诺离谱的短期回报，而是让投资者年复一年获得平稳增长，从未出现月度亏损。哈佛商学院研究人员的一项研究显示，即使在麦道夫骗局曝光多年后，当受试者在假设的互惠基金中做选择时，那些呈现麦道夫式不可思议稳定收益的基金，仍比累计回报相当但月度波动剧烈的基金更受青睐。

无独有偶，上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贝尔实验室超导研究员扬·亨德里克·舍恩作为科学造假惯犯，凭借显示完全相同结果的图表，在顶级期刊接连发表研究。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专业科学家们误将这种重复性视为重大科学发现的标志，而非伪造证据。

平滑与简洁之所以吸引我们，是因为完美模式有时确实反映真知灼见。若某人拥有完整准确的世界模型，理应能持续做出精准预测。但我们必须思考：眼前的稳定模式更可能源于真才实学，还是人为操控？

当麦道夫用"洞察市场情绪并择机交易"来解释其8%-12%的年化稳定收益时，投资者（及SEC调查人员）本应质疑这种"神级"洞察力的真实性。就像在线下棋时，若对手总是走出最佳棋步或每次决策耗时完全相同，就该考虑对方是否在使用计算机作弊。当科学家屡屡产出完美数据时，我们理应保持怀疑。真正的思维习惯应是：将异常完美的表现视为需要深入调查的警示。

正如我们过度迷恋一致性一样，我们往往认为精确的陈述比模糊的陈述更可信。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精确和具体确实优于模糊和抽象；知道下午2点会有雷暴比知道下午某个时候会下雨更有用。真正精确的测量，比如科学家对基本物理常数的测量，通常需要深刻的理解和多年的渐进改进与技术进步。

但就像我们对一致性的偏好一样，我们对精确性的偏好也可能被利用。一项对南佛罗里达州和长岛超过16,000套房屋销售的分析发现，标价精确到百位数的房子（如367,500美元）最终售价比标价为整数价格的房子（如370,000美元）更高——即使后者的初始价格略高。这些具体的数字并不比整数价格更有意义，但买家可能认为这些价格是基于更客观的信息。精确的价格可能创造了更牢固的“锚定效应”，给买家一种谈判空间较小的印象。

有些陈述过于精确以至于不可能是真实的，但我们仍然不会质疑它们。2005年，心理学家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和马西尔·洛萨达宣布他们发现了人生成功的“关键积极比率”。洛萨达开发的模型预测，每经历一次负面体验时，积极体验少于2.9013次的人会陷入困境，而超过这一阈值的人则会蓬勃发展。验证如此精确的比率需要对数十万次情感体验进行完美分类，这是当前心理科学无法做到的。然而，这一说法通过了专家同行评审，该论文在科学文献中被引用超过1,000次，直到2013年一项仔细检查发现，支撑这一比率的数学计算毫无意义。

2009年3月拍摄的伯纳德·马多夫，他利用投资者对稳定性的偏好，承诺提供逐年平稳增长而非夸张的短期回报。图片来源：Mario Tama/Getty Images我们可以通过追问如此精确的数字如何计算得出，以及设想当表述为更近似值时某个主张、预测或提案的吸引力会如何变化，来抵御精确度的诱惑。如果某位商业导师告诉你13.5%的客户是新技术的"早期采用者”，你应当质疑他们如何确定不是12.2%、14.9%或"约六分之一"。倘若弗雷德里克森和洛萨达放弃过度精确的比率，仅简单主张积极体验更多的人更可能感到快乐，其论文或许不会如此轰动——但会更为准确。

当今人们遭遇的大多数骗局并非新鲜事物；它们是历代有效骗术的混搭重组。随着技术进步，我们将看到针对相同思维习惯、以更高效方式呈现的复杂升级版骗局。当前一种骗局是来电者声称受害者的子女受伤或遇险，紧急索要救助资金。时间压力和恐惧会加剧受害者的真相偏见，瓦解其对金钱请求的惯常警惕。试想当AI能合成子女声音模拟来电时，这种策略将变得何等有效。

预见到这些风险能帮助我们在受骗前采取预防措施——例如，通过设立家庭暗语来确认你正在交谈的对象确实是你认为的那个人。提前规划能降低当下的风险，并减少你保持持续怀疑的必要性。但采取措施避免受骗意味着我们必须摒弃"只有轻信者才会被骗"的迷思。无论我们自认为多么老练，总有一些骗局在等待着我们每个人。与其默念"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的座右铭应该是"少些轻信，多些验证"。

丹尼尔·西蒙斯是伊利诺伊大学心理学教授，克里斯托弗·查布里斯是曾在联合学院和哈佛大学任教的认知科学家。本文节选自他们将于7月11日由Basic Books出版的新书《无人是傻瓜：我们为何受骗及应对之道》。

本文发表于2023年7月8日印刷版，原标题为《我们容易受骗的心理习惯及应对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