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雷尔·布雷特曼向医生传授讲故事的力量 - 《华尔街日报》

2016年，当劳雷尔·布雷特曼首次开始在斯坦福大学医学院为医护人员和学生教授写作与沟通技巧时，她本以为会看到关于血液、骨骼和尸体的论文。然而，她读到的却是大量关于焦虑、抑郁和自杀念头的文章。

“我没想到会目睹如此深重的痛苦，“45岁的斯坦福医学院写作与叙事主任布雷特曼坦言。据美国医学生协会统计，医学生自杀身亡的概率是同龄人的三倍。“这些年轻人承受着巨大压力，尤其许多人作为第一代大学生，还要考虑如何养家糊口。“这些困境加剧了美国医疗系统日益沉重的负担。今年六月，美国医学会调查显示63%的医生存在职业倦怠。

新冠疫情初期，布雷特曼开始为斯坦福以外的医疗从业者提供在线写作指导。这些每两周一次的课程持续举办，吸引了远至南非和阿联酋的数千名参与者。她认为课程持续受欢迎的部分原因在于，医护人员"始终站在人类体验的最前线，帮助人们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和抉择”，但他们既缺乏向患者传达噩耗的训练，也鲜有机会反思所见所感。

“在我们的研讨会上，我们探讨如何在常常惩罚脆弱性的职业中保持完整人性，”布雷特曼说道。她承认，鼓励医护人员正视自身感受并更有效地表达，虽不能解决该领域的心理健康危机，“但至少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

拥有麻省理工学院科学技术与社会博士学位的布雷特曼表示，她对医护人员情绪健康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源于对父亲的记忆。她的父亲是一名心胸外科医生，1996年因患罕见侵袭性骨癌去世，时年57岁，当时她17岁。父亲与癌症抗争的15年间经历了实验性化疗、大剂量放疗和十余次手术，包括腿部截肢和膝关节置换。

但布雷特曼记得父亲总是用愤怒回应同情。“我父亲就像犹太版的万宝路硬汉，”她在南加州家族牧场通过视频说道，那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如今她与丈夫乔什·马里西奇以及弟弟一家同住。“他将脆弱视为软弱，分不清同情与怜悯的区别。”

在布雷特曼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里——包括她早年作为“孤独、胖乎乎、痴迷驴子的《绿山墙的安妮》书迷”的岁月——这种坚忍不仅值得钦佩，更是必须的。正如她在今年出版的回忆录《看似勇敢》中所记述，父亲对谈论痛苦的排斥使得她和弟弟也回避自己的感受：“如果我们承认自己的痛苦，就不得不承认他的痛苦。那就像一种背叛。”

相反，她说她将"卓越作为镇痛剂”，决心实现父亲对她的期望。在康奈尔大学获得生物学与写作学士学位、从麻省理工学院取得博士学位后，她在阿拉斯加研究灰熊，在委内瑞拉和亚马逊河流域进行溪流生态考察，并广泛徒步安第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三十岁出头时，布雷特曼已功成名就——斩获学术奖项、发表TED演讲，并将关于动物情感生活的博士论文改编成2014年畅销书《动物疯狂》。但她也经历了离婚、身心俱疲，感觉无法建立真正的情感亲密关系。她最忠实的伙伴是一只毛茸茸的秋田混血犬：“对我来说狗比人更容易相处，“她写道。

当布雷特曼又一次深陷分手痛苦时，偶然听到一档关于儿童哀伤辅导的广播节目，瞬间产生了强烈认同。听孩子们倾诉痛苦促使她直面自己的创伤。她开始通过旧金山的"乔西之家"组织支持丧亲儿童，这让她意识到失去父母或手足的孩子常通过过度追求成就来应对无助感。

布雷特曼认为逐渐觉醒的情感自我认知使她更具韧性，也更能去爱。2017年在阿留申群岛的一次采访中，她遇到了在阿拉斯加鲑鱼罐头厂工作的乔什，两人于2020年结婚。

布雷特曼表示，自我认知对优秀写作同样至关重要。在斯坦福大学，她帮助医生和学生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柳叶刀》等顶尖医学期刊以及报纸电台发表个人随笔和评论文章。在Zoom教学时，她先简短讲授如何书写艰难情感或展现真实文风，然后集体根据提示写作，比如"为你希望接受过但实际不存在的培训课程编写教学计划”。当大家分享成果时，“总有人至少哭一次，我们也总会开怀大笑，“布雷特曼说。

医学院中开设写作课程仍属罕见，但对此类课程的需求正在增长。2020年，美国医学院协会呼吁在医学教育中增加艺术与人文学科课程，以确保医生既掌握临床知识又具备情商。《BMJ开放获取》2020年的一篇论文发现，在医学院增加文学阅读与写作的课程有助于建立临床信心、培养对患者及同事的同理心，并缓解职业倦怠感。

布雷特曼表示，与她合作的许多临床医生和学生都反映感到不堪重负、士气低落。“没有哪位医生或护士从业时想着’我希望每次与患者交谈只有45秒，整个问诊时间控制在7分钟’，“她说，“我们需要受过科学和医学训练的人，能够以引人倾听的方式讲述公共卫生领域的重要故事。但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必须与自己的真实感受保持联系。”

本文发表于2023年7月8日印刷版，标题为《劳雷尔·布雷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