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两难抉择：成为乌克兰还是香港 - 《华尔街日报》

台湾台北——台湾民众一直密切关注着乌克兰战争的每一个转折。然而，尽管他们对乌克兰事业的同情近乎一致，但对于该岛自身未来的结论却大相径庭。

对一些人来说，从中得到的启示是，如果一个社会坚定不移，即使是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也能被击败，这为台湾自身抵抗中国可能发动的入侵的努力提供了灵感。另一些人则从乌克兰城市冒烟的景象中得出了相反的教训。他们说，什么都比战争好，台湾应该尽一切可能避免激怒北京，即使这意味着痛苦的妥协。

这两种相互竞争的愿景将在台湾总统选举中上演，选举定于1月举行，并将塑造这个岛屿民主政体在中国军力扩张的情况下如何改革其防御。台湾内部的自我反省，以及加强武装力量的决心，也必将影响美国在多大程度上会军事介入，如果北京试图夺取这个拥有2400万人口——以及世界上大部分先进半导体生产能力——的岛屿。

自1949年中国共产党控制大陆以来，台湾一直生活在入侵的威胁之下，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进攻让许多台湾人深刻认识到，战争可能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爆发。中国领导人加强了对台湾的言论，反复表示不排除使用武力实现他们所谓的“国家统一”。北京还加强了对该岛周围的海空侦察，使台湾的防御疲于应对。美国中央情报局估计，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已将其军队准备夺取该岛的最后期限定为2027年。

“乌克兰事件凸显了一个并非遥不可及的可能性——一个具有侵略性的邻国可能单方面决定对你采取行动。这记警钟唤醒了我们，”非政府组织“前进联盟”创始人Enoch Wu表示。该组织已开始培训台湾民众应急响应和急救技能。“我们面临的威胁关乎生存，因此我们的防卫使命必须动员全社会参与。”

6月台北某毕业典礼上的军校学员图片来源：Sam Yeh/法新社/盖蒂图片社周二演练中，台湾士兵在屏东县海岸发射FIM-92毒刺导弹图片来源：Joyu Wang/《华尔街日报》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已推动自明年起将义务兵役期从四个月延长至一年，并随着台北从美国采购数百枚鱼叉反舰导弹等新武器而增加军费开支。虽然蔡英文不能再参选，但她所在执政党的总统候选人——现任副领导人赖清德——同样承诺要维护台湾自治，抵制北京日益增长的威慑。

前国家安全官员、赖清德的发言人Vincent Chao谈及中国共产党时表示：“我认为任何理性的人都不会觉得对话能改变习近平或中共。他们将台湾的臣服视为民族复兴的一部分，视为与其政治合法性内在关联的事。任何候选人都必须现实地看待这一局势。“他补充道，乌克兰为台湾提供了如何自卫以及如何与志同道合的民主国家建立联盟的"绝佳教训”。

主要反对党国民党持不同观点。国民党副主席夏立言在启程赴大陆前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希望与大陆对话。相信双方能够通过对话缓和紧张局势，确保不发生意外战争，更不会爆发蓄意战争。“这已是他今年第二次访问大陆。

他补充说乌克兰的悲剧使与北京接触更为迫切：“过去我们空谈战争，如今首次在客厅电视上目睹满目疮痍。我们做好准备了吗？我认为没有，我们的韧性远不及此。”

国民党总统候选人侯友宜本周承诺，将在改善两岸关系后将义务兵役期恢复为四个月。

虽然国民党在去年秋季地方选举中表现优异，但目前民调显示赖清德领先。由于选情波动剧烈，最终结果尚难预料。另一位中间派候选人、台北前市长柯文哲支持率同样居高不下，更增添了预测难度。

中国领导人警觉地关注着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的挫败，其高伤亡和一连串挫折引发了上个月瓦格纳准军事组织的短暂兵变。但美国官员表示，没有迹象表明已经压制香港自治和公民自由的习近平会因为俄罗斯的困境而减弱夺取台湾的决心。

一道80多英里的天然水域屏障将台湾与中国大陆隔开，这使得任何入侵行动都比俄罗斯2022年2月驾驶坦克纵队越过乌克兰边境要复杂得多。中国的运兵船和飞机将成为台湾导弹的目标，任何入侵部队的初期伤亡都可能很高。

台湾宜兰的两栖登陆演习。台湾是一个岛屿，这使得确保弹药和重要物资的供应更加复杂。图片来源：Annabelle Chih/Getty Images然而，台湾是一个岛屿的事实也使得确保弹药和重要物资（如发电厂燃料）的供应更加复杂。该岛面积小——仅占乌克兰表面积的6%——如果中国军队如大多数兵棋推演预测的那样成功建立一些滩头阵地，台湾将几乎没有战略纵深。

“对台湾来说，情况就像大卫面对歌利亚，”台湾军方发言人孙立方少将说。“但这是我们的祖国，民主自由的生活方式是我们价值观的一部分。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

尽管美国没有协防台湾的约束性义务，且长期在该问题上保持战略模糊政策，但拜登总统多次警告称，与乌克兰不同，如果中国试图武力夺取该岛，美军将直接介入。然而，在美国军队部署之前，该岛必须独自承受首波攻击。许多美国官员和分析人士表示，尽管近期有所改善，但台湾的防御准备仍远未就绪。

“台湾人必须百分之百地承诺，因为如果他们不这样做，美国或其他国家就没有理由来援助他们，“美国空军退役中将、弗吉尼亚州阿灵顿米切尔航空航天研究所所长大卫·德普图拉说。“必须要有紧迫感。如果台湾人不愿意全心全意地保卫他们的岛屿和人民，美国不会为台湾流下自己儿女的鲜血。”

尽管过去一年有所增加，但台湾的军事预算仍仅占GDP的2.4%——相比之下，美国的军事预算占比远超3%，波兰为4%，以色列约为5%。西方官员表示，台湾军队的专业性和积极性尤其令人担忧。该岛的主要军官培训学校最初是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南方建立的黄埔军校，严重依赖苏联教官。防务分析人士称，过时的苏联式军事文化和教条在军队中仍然存在。

尽管最近延长了征兵期限，但教育延期意味着大多数适龄台湾人要到2028年才能服役满一年——而且目前对新兵的训练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现代化仍不清楚，据许多士兵反映，这种训练几乎培养不出什么有用的技能。

台湾前军事将领、现为岛内军备状况尖锐批评者的退役海军上将李喜明表示，目前多数应征入伍者把时间花在清扫地板和拔草上，而非学习如何抵御北京的人民解放军。

他说：“如果只是把四个月役期延长到一年，却做同样的事，那就会出问题，也会招致恶名。问题在于训练内容，而非训练时长。怎么做远比做多久更重要。“台军方称正努力改进训练。

台湾总统蔡英文（站立者中）五月视察某军事基地训练情况。她正在增加军费开支。图片来源：Ritchie B. Tongo/Shutterstock台湾后备军人在桃园某军事基地列队。图片来源：Ritchie B. Tongo/Shutterstock台湾在保留职业军人方面也遇到困难，包括训练有素的空军飞行员。台湾国防部近期报告显示，过去五年约有20%的志愿役士兵选择在合约期满前提前退伍。报告称，仅去年就有超过3700名士兵申请提前退伍。

国民党国际事务部主任黄裕钧表示：“许多签约四年志愿役的年轻人选择支付违约金提前退伍，因为他们说当初是为钱而来——不是来打仗，也不是来送死的。”

台湾与自身武装力量之间的复杂历史是原因之一。1949年，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军队将国民党领导的军队和政府逐出中国大陆后，蒋介石率领的国民党军队和政府逃往台湾。蒋介石的军事独裁试图压制台湾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感被视为因日本对该岛数十年的统治而受到玷污——并实施了数十年的所谓“白色恐怖”，期间数千名异见人士被杀害。

自2016年执政的蔡英文总统所属的民进党，源于20世纪80年代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民主运动，部分迎合了台湾人认为自己与大陆人不同的心态。

“过去，台湾的民众与我们的军队并不十分亲近，因为我们的旧军队来自外部，并非源自国内。民众和军人之间存在巨大隔阂，”民进党立法委员、台湾立法院国防委员会资深成员王定宇表示。

“但我必须说这是过去的情况了，”他补充道，并指出在蔡英文领导下，台湾的军民关系已经转变：“她让军队意识到需要捍卫民主。”他表示，政府已提高军人薪资，并通过引入外国教官和派遣部分台湾部队赴美演习等方式，推动训练计划现代化。

然而，这些变化尚未转化为公众的新态度，服兵役在民众中仍缺乏威望或吸引力。即将在未来几周入伍的应征入伍者王忠伟表示，他和大多数台湾年轻男性一样，并不期待这段经历。“一点也不期待。这完全是浪费时间，”他说，并补充说他宁愿留在家里经营家族生意。“中国是否接管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我们的家族也是从中国来的。”

六月台北某购物区。普通民众对服兵役的态度褒贬不一。图片来源：An Rong X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去年在台湾陆军服役的21岁青年Phil Pi表示，他在服役期间几乎一无所获。由于防疫规定，新兵们甚至没有进行过跑步训练，因为戴着口罩锻炼被认为过于艰苦。不过他们确实进行过几次靶场射击练习。

“这段经历没什么用处。我根本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Pi说。他补充道，如果中国大陆攻台，他和朋友们不会自愿上前线：“那样毫无希望。”

在台北西门町购物区接受采访的其他几位年轻人也表达了类似观点，他们认为在中国大陆强大的实力面前，牺牲生命毫无意义。

“年轻人是最不想与中国统一的人群，“台湾空军前副司令张延廷退役中将表示，“但若想要独立就必须战斗，而他们又不愿战斗。这就是矛盾所在。”

台湾国防大学学生宜昊（音）是个例外。“在乌克兰战争前，我们学到的知识是俄罗斯军力强于中国，而台湾军力又强于乌克兰，“他说，“既然乌克兰能抵抗这么久，台湾肯定也能守住。“由于未获军方授权，他不愿透露姓氏。

6月从海军学院毕业成为中尉的赖怡琪表示，乌克兰士兵的勇敢和坚韧给了她很大启发，这些品质在课堂上经常被讨论。“我们也应该体现这样的精神和决心，“她说。

今年参加后备军事训练的台湾后备军人。台湾民众关注乌克兰战争，但得出了不同的结论。CHIANG YING-YING/美联社在前锋联盟组织的培训中，一名演员扮演交通事故中的行人。该组织是一个非政府组织，为台湾平民提供应急响应和急救培训。图片来源：An Rong X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一些志愿团体绕过官方武装力量，决定自行行动，为同胞可能面临的战争做准备。其中一个团体是Kuma Academy，该组织收到了全球最大半导体公司之一联华电子创始人曹兴诚1亿美元的捐款。

“我们无意建立私人军队，“曹兴诚说。“但我认为他们的努力可能会增强台湾社会的韧性。如果我们知道如何躲藏、如何互相帮助、如何保持沟通，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战时的损失。“曹兴诚说，一些学生还喜欢学习更多的军事技能，比如射击，但台湾严格的枪支法律使这变得困难。大约有25,000名台湾人在Kuma接受了培训。

60岁的退休音乐家李妮可参加熊本课程时表示**，**她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威胁感到不安，希望武装自己以免成为子女的负担。“台湾是宝岛，我不愿不战而降把它交给别人”，李妮可谈及她所珍视的台湾自由民主价值观时说，“如果有能力，必要时我会上前线拿枪战斗。”

在前进联盟举办的另一场训练中，数十名台湾民众练习了用止血带止住动脉出血和处理重大伤口的方法。学员林艾瑞克说：“有种末日将至的绝望感，与其在家刷负面新闻，不如来这里学点实际技能。”

陈美仪（中）带着孩子参加前进联盟急救培训。摄影：华尔街日报An Rong Xu联系记者Yaroslav Trofimov：[email protected]；王乔雨：[email protected]

更正声明台湾地区领导人为蔡英文。本文早期版本误将其英文名拼写为Ing-wei。（2023年7月5日更正）

本文刊登于2023年7月6日印刷版，标题为《台湾的艰难抉择：成为乌克兰还是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