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球之书》评论：威廉·毕比的深海探索——《华尔街日报》

1934年，奥蒂斯·巴顿与威廉·毕比在深海潜水球旁。图片来源：阿拉米库存照片1930年6月11日，美国博物学家威廉·毕比潜入百慕大非入岛附近海域。他坐在由奥蒂斯·巴顿发明的深海潜水球中——这个钢制潜水球配备氧气罐和小型石英窗。

随着潜水球不断下潜，毕比通过电话线将科学观测数据传回水面母船上的海洋生物学家格洛丽亚·霍利斯特。霍利斯特记录了毕比对周围水域的观察，以及他在1400英尺深处看到的奇异生物：一条长着尖锐牙齿、发出生物荧光的鳗鱼，宛如"现实齿轮中脱落的齿牙"。这幕景象让毕比惊叹不已，仿佛"短暂坠入了荧光撕咬与磨牙的噩梦"。

1930至1934年间，毕比、巴顿和霍利斯特在非入岛海域进行了一系列深海潜水球探索。这些开创性的深海探测成为布拉德·福克斯《深海之球》的起点，该书不仅记录了海洋探索的拓荒时代，更延伸出丰富内涵。这位纽约作家描绘了毕比在潜水球中遭遇的发光黑暗，并以这位博物学家的深海体验为锚点展开其人生叙事。这种非传统的写作结构在福克斯娴熟的笔触下展现出惊人魅力。

毕比（1877-1962）在其1934年出版的《半英里之下》一书中记述了他在深海潜水球中的经历。他出生于布鲁克林；一位颅相学家在他年幼时断言，由于他的头太小，永远成不了知识分子。1910年，他与妻子玛丽·布莱尔·赖斯启程环球考察，寻找雉鸡。毕比的研究和著作早已引起同为户外爱好者的西奥多·罗斯福的注意，后者对他的工作给予了鼓励。

后来他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并在1925年复活节那天目睹了火山活动。正如福克斯先生所写：“浓烟从上百个孔洞中喷涌而出，最终炽热的熔岩冲破了山脊。随着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整个天空变成了粉红色，然后逐渐暗淡成’火红的壮丽’。他们上方的云朵呈现出某些玫瑰那种深沉的、绒面般的猩红色。”

在描述毕比职业生涯的记述中（包括他在圭亚那的多次逗留），福克斯先生出人意料地拓展了许多方向。例如，他对毕比在加拉帕戈斯群岛时期的报告引出了对探险家威廉·丹皮尔的简介，后者在查尔斯·达尔文1835年抵达前一个半世纪就曾造访过这些岛屿。丹皮尔后来从智利海岸附近的一个无人岛上救出了被困的苏格兰人亚历山大·塞尔扣克，此人很可能是丹尼尔·笛福1719年小说《鲁滨逊漂流记》的灵感来源。

在探讨毕比与发光深海生物的遭遇时，福克斯先生提到了一位16世纪的神学家斯蒂芬·蝙蝠侠，他将萤火虫描述为一种"在黑暗中像蜡烛一样发光，在强光下却显得肮脏黑暗"的生物。蝙蝠侠认为这种发光现象是魔鬼的作为，并在他的著作《末日警告全人类审判》中对其进行了谴责。

在百慕大，20世纪20年代末完善了深海潜水球的巴顿坚持要同毕比一起下潜。福克斯先生重现了霍利斯特对毕比生动描述的记录。在1930年6月11日深达1050英尺的潜水中，毕比周围的环境"比最黑的午夜还要漆黑，却又闪耀着光芒"。其他潜次中，他目睹了"近在咫尺的六英尺长鲨鱼"、“银棕色的乌贼”，以及"喷射出宛如面纱般发光物质的大虾"。逐行阅读这些观察记录，研究书中配套的彩色插图，翻阅厚重光亮的书页，是一种身临其境的美学体验。

1934年8月15日，毕比和巴顿下潜至3000多英尺深处。在1800英尺处，毕比注意到"一条只有牙齿发光的鱼，嘴宽一英寸，无法完全闭合"。2200英尺：“从未见过如此黑暗之地，这是世间至暗之处”。2800英尺：“这是条望远镜眼的鱼，学名Argyropelecus，其眼睛非常明显。”

福克斯先生描述了毕比在潜水中频繁遇到的管水母。作者解释道，这种形如游动的长条凝胶状丝带的生物并非单一有机体，而是由微小生物组成的群落，“一个海底大都会，其居民通过紧密协作维持着这个繁忙社会的和谐运转”。这些小型生物共享循环系统却没有中枢大脑。如此奇特的生命形态激发了毕比的想象力，促使他思考海面上人类的作为，与下方亚特兰蒂斯相比，自己物种的愚行。

1934年百慕大探险的结束标志着深海潜水球的正式退役。福克斯先生讲述了毕比余下的人生历程，包括他在委内瑞拉高地和特立尼达的时光。福克斯指出，毕比的《半英里之下》一书是献给麦迪逊·格兰特的——正是这位将毕比引荐给罗斯福并共同创立纽约动物学会的赞助人，为毕比的探险提供了资金支持。格兰特是优生学倡导者，著有《伟大种族的消逝》（1916年）。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为此书作序，罗斯福总统也予以背书。希特勒曾称其为自己的"圣经"。

福克斯对格兰特之流有着清醒认知。他表示这些人"不仅仅是时代产物"：毕比的优生学家友人与赞助者们"代表着那场已造成死亡数的持续论争中的一方"。比起格兰特令人反感的种族科学，更引人入胜的是毕比对海洋深渊的哲思，福克斯以诗意而揶揄的笔触呈现了这些思考。此后人类探索得更远，包括1960年唐·沃尔什和雅克·皮卡德下潜至海洋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十年前，电影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曾独自完成这一旅程。

“泰坦"号潜水器的内爆悲剧提醒我们：尽管海洋瑰丽非凡，它仍是个不容差错的严酷之境，探索时需怀敬畏之心。威廉·毕比对原始水域始终保持着敬畏。他在半英里深海的沉思，为我近期读过的最引人入胜又别具一格的新书注入了灵魂。

舒尔先生是《华尔街日报》图书编辑。

出现在2023年7月3日的印刷版中，标题为《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