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斯多葛学派的启示》评论：罗马式的爱默生 - 《华尔街日报》

丹尼尔·切斯特·弗伦奇创作的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半身像（1884年）。摄影：乔安妮·拉特/《波士顿环球报》/盖蒂图片社“生活由一个人整日所思所想构成，”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宣称，这比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早了半个多世纪。但我们的思绪每分钟都在波动变化。在《一位美国斯多葛学派的启示》中，来自纽约斯普林斯的写作导师与精神向导马克·马图塞克提醒我们，人类心智中居住的并非稳定的自我，而是一个“流动的复合体”——一团混杂的“印象、记忆、期待、投射、观点与神话”。马图塞克通过12堂课（及配套练习附录）帮助我们掌控复杂的内心世界。尽管主题涵盖从独创性、亲密关系到心灵觉醒等广泛领域，这些课程的核心目标始终如一：让人们相信自我认知是通往自立与个人疗愈的途径。若这番说辞似曾相识，那是因为马图塞克笔下的“美国斯多葛学派”正是超验主义先知、永恒自我的宣扬者——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这位极善交际的马图塞克先生与那位以孤高著称的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哲学家（曾戏称自己“重威严胜过友谊”）形成了奇妙组合。爱默生虽举办讲座，却从不授课也不收门徒。若活到今天，很难想象他会像马图塞克定期所做的那样（还是在意大利翁布里亚地区）举办聚焦精神“自我探索”的写作静修。但马图塞克如今的成就来之不易。他的母亲钟情于灾难性的恋人，父亲游手好闲，最后的父爱表现是在他4岁时试图绑架他。马图塞克曾深陷成瘾与抑郁的泥潭。1980年代在纽约担任安迪·沃霍尔《访谈》杂志编辑期间，他得知自己HIV呈阳性。如他在《坠落时俯冲》（2008年）中所写，此后他辗转各地，只要找到“廉价床铺和自称有要事相授的老师”便驻足停留。人们以为他疯了，实则他刚踏上自我发现之旅。

在《无形世界之母》（2017年）中，马图塞克先生向其中一位导师——印度神秘主义者米拉妈妈表达了感激。《美国斯多葛派》则是他对另一位或许更具影响力的人生导师的致敬。回溯到1970年代末，当马图塞克还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一名迷茫的研究生时，他申请协助一位客座教授进行研究工作。由此他意外踏入爱默生的散文世界，在那里邂逅了"一种我从未知晓存在的人类潜能愿景"。从此一本破旧的《便携版爱默生选集》便常伴他左右。

与马图塞克相似，爱默生也是多重悲剧的幸存者：他8岁丧父，婚后不到两年又失去妻子爱伦。当命运重击来临时，他学会了直面苦难：当5岁儿子沃尔多因猩红热夭折时，爱默生那句"不过是失去了一处美丽庄园——仅此而已"的宣言，在有些人听来冷酷无情，但在马图塞克眼中却彰显了斯多葛精神。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是斯多葛学派的核心信条之一。该学派由基提翁的芝诺创立，他常在雅典市集的彩绘柱廊（Stoa Poikile，学派名即源于此）聚集门徒。如今，《美国斯多葛派的启示》中频繁引用的斯多葛代表人物，是两位罗马作家：马可·奥勒留和尼禄的导师兼首席顾问塞内卡，他们将希腊智慧提炼成简明理性的生活准则。

斯多葛主义是维护现状的完美哲学。马可·奥勒留或塞内卡绝不会像爱默生那样，妄想通过提升内心和谐来促进社会和平，更不会质疑政治等级制度。但爱默生确实继承了斯多葛先贤的许多理念，包括反对无意义的旅行——正如塞内卡尖锐指出的：“带着自己逃亡毫无意义，因为你始终无法摆脱自己”。

马图塞克先生虽不以学术自居，却对爱默生作品有着敏锐洞察。他在爱默生与拉丁先贤之间发掘出更多深刻共鸣——这些先哲怀着对自然仁慈的信念，讴歌万物之美。当马可·奥勒留从成熟的无花果或穿透暗室的阳光中窥见辉煌时，爱默生正为头顶的蔚蓝苍穹或海浪中巍然屹立的礁石着迷，它们教会我们如何在风暴中坚守。

马图塞克的著作还原了爱默生作为演说型作家的本色，其文字绝非墙历格言或学术素材。但书中某些类比未必尽然可信。譬如作者动情描述的"敬畏"体验：当"扁平化的世俗世界"消散时，我们得以瞥见生命存在的奇迹。虽然爱默生信徒对此类体验并不陌生（令人想起那个著名的"透明眼球"漫游天地的意象），但务实的斯多葛学派更关注现实课题。在《沉思录》中，马可·奥勒留探讨的是晨起动力（“动物也要劳作”）或应对辱骂之道（“祝他安好”）。

在其前作《性·死亡·顿悟》（1996）与《被遗弃的男孩》（2000）中，马图塞克已展现出善用鲜活比喻的文风：他曾用"水煮鸡肉"形容安迪·沃霍尔的手感，将上帝比作"糟糕的编辑"，幻想重写母亲痛苦的人生剧本。本书中他的笔调更为松弛，甚至偶显散漫（“当你按下暂停键…就向神性之流敞开了自己”）。但《美国斯多葛派的启示》的初衷是实用价值，而非追求文辞的自我陶醉。

考虑到这一点，我翻阅了书后的一些心灵练习。带着学术界浸淫半生培养出的合理怀疑态度，我选择了一项对书评人尤为有益的练习：“反思你急于评判的倾向，”马图塞克先生建议道，“练习对他人抱以善意的揣测。”当我闭上眼睛，却无法完全停止思考（职业习惯使然）时，我想起了马图塞克最推崇的美国斯多葛学派哲人，他将这一洞见表达得更为精辟：“不要……对恶吠叫，而要歌颂善之美。”

伊姆舍尔先生是《自然历史的诗学》的作者，新版配有罗莎蒙德·珀塞尔的摄影作品。

刊登于2023年7月1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