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出版社，被取消者的庇护所——《华尔街日报》

纽约

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仅四年后，一个由文学界杰出人士组成的评审团将新设立的博林根奖授予《比萨诗章》，认为这是美国最佳诗集。比萨诗章。

该诗集的作者埃兹拉·庞德战时曾在意大利从事法西斯宣传广播工作。庞德赤裸裸的反犹主义是其广播节目的特征，而获奖的《比萨诗章》开篇就是对墨索里尼的哀悼。但诗集仍然得以出版，博林根奖评委们坚称，若允许"诗歌成就"以外的因素影响决定，“将破坏该奖项的意义”。

当时对该选择的抨击甚多，评委们本可以在那种情况下做出更好的选择。但他们对此争议性选择的坚定辩护，恰恰衡量出我们与那个时代的距离。如今，非正统观点、偏离自身族裔"轨道"、使用禁忌语言或被指控的污名，都可能使书稿或作者失去出版机会。伊丽莎白·吉尔伯特仅仅因其新小说以俄罗斯为背景就主动中止了出版。这种畏缩氛围为敢于挑战主流文化的出版商创造了生存空间。如雷格纳瑞出版社和邂逅图书公司专门服务于保守派作家读者，而天马出版社则真正践行着异端精神。

社长托尼·莱昂斯致力于拓宽奥弗顿窗口——即社会可讨论观点的范围——他认为政府、媒体、学术界和企业的不神圣联盟已将其压缩到令人无法容忍的程度。这种对争议书稿的接纳让他付出代价：昔日友人反目成仇，在纽约出版业意识形态单一的环境中更难招聘员工，长期合作的西蒙与舒斯特分销商也承受着压力。

一位蓄着胡须、身材健硕的60岁男子，身着黑色T恤的莱昂斯先生在纽约苏豪区的时尚社交俱乐部Soho House"与我们边喝咖啡边长篇大论地谈论这些问题。如果这里的常客无意中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或许会感到不安。“他说：“如果你压制异议，那么我们失去的不仅是言论自由，更是民主本身。”

莱昂斯在曼哈顿上西区一个自由派家庭长大。他自豪地回忆说，讨论和异议曾是家中晚餐时的固定节目。“我依然是三十年前那个支持言论自由的民主党人，“他说，“但其他民主党人已经变了。”

出版业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的父亲尼克·莱昂斯曾是皇冠出版社的作家、大学教授和资深编辑，后来基于对飞蝇钓鱼的热爱创办了一家出版社，最终出版的书籍却远远超出了这个专业领域。现年91岁仍在写作的老莱昂斯表示，他只希望出版"与我所坚信的事物相关"的书籍。但他尊重儿子更普世的出版理念，并笑着承认小莱昂斯从来不是会被父亲告诫吓退的人。

成立于2006年的天马出版社如今每年出版约450种图书。近期作品包括为伊维菌素作为新冠治疗手段辩护、探讨病毒武汉起源论，以及歌颂格洛克手枪的乐趣。具有争议性的天马作者包括罗杰·斯通、塔克·卡尔森、艾伦·德肖维茨和小罗伯特·F·肯尼迪。特朗普律师克里斯蒂娜·鲍勃曾通过天马出版书籍，指控2020年大选存在窃票行为。

因此，在批评者眼中，天马出版社成了失势者与声名狼藉者的堡垒，尤其庇护那些持保守倾向的人。但天马出版社也出版了前特朗普律师迈克尔·科恩的著作，他凭借内幕知识在那本猛烈抨击前总统的批判性著作中大放异彩，该书随后成为畅销书。

其他可能令左翼人士惊喜的书籍包括《萨迈拉午夜：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贪婪与重罪真相》、《推翻委内瑞拉的阴谋》、《狩猎场：美国大学性侵内幕》、《反种族主义者：如何开启种族对话并采取行动》以及《恢复性司法项目设计小手册》。

天马出版社的作者群中不乏左倾中坚人物，如克里斯·赫奇斯、马克·赫茨加德、罗伯特·席尔以及沙龙网站创始人戴维·塔尔博特。莱昂斯先生与塔尔博特合作推出了名为“热点书籍”的争议性书系，其中包括伊丽莎白·霍尔茨曼所著《弹劾特朗普的理由》和丽贝卡·戈登所著《美国纽伦堡：应为9·11后战争罪受审的美国官员》。

“托尼·莱昂斯是出版业仅存的几位有胆识、敢冒险的高管之一，”塔尔博特先生评价道，他正在为天马撰写另一本关于军工复合体顽固性的著作，“左派本该是捍卫言论自由的。”但如今，正如莱昂斯先生所言：“左派想在特定议题上审查右派，右派也想在特定议题上审查左派。”

你或许会对其众多书籍嗤之以鼻，但近年来他敢于出版他人避之不及的作品，这使得天马不仅成为跨越政治光谱的异见堡垒，更化身为对抗道貌岸然者的文学文化要塞。2021年，布莱克·贝利所著菲利普·罗斯重磅传记被辛西娅·奥齐克在《纽约时报》誉为“叙事杰作”。这部传记得益于作者对2018年去世的小说家及其文献的独家深度接触。但当这位传记作家被指控性行为不端（包括强奸）后，W.W.诺顿出版社撤回了该书。多亏天马出版社，这部作品至今仍在发行。

贝利先生已否认这些指控，而莱昂斯先生则认为这些指控与书籍的价值无关。“出版商的角色不是去判定事实真相，”他说，“即使布莱克·贝利被认定有罪，也不会影响我出版这本关于菲利普·罗斯最优秀、最全面的书的决定。没有人会写出这样的书。也没有人能做到。所以这是一本重要的书。”

同样在2020年，当阿歇特出版社迫于员工抗议压力取消伍迪·艾伦回忆录《凭空而来》的出版计划时，莱昂斯先生迅速接手并印刷了7.5万册。艾伦被女儿指控性侵，但他否认了这些指控，且1992年的警方调查已还他清白。这位美国重要电影导演、作家和喜剧演员的自传具有真正的文化意义，但若非天马出版社，可能无法面世。

作家们始终在与审查制度抗争。勇敢的出版商曾为出版詹姆斯·乔伊斯、D·H·劳伦斯和亨利·米勒的作品甘冒经济损失甚至牢狱之灾。在苏联，公民因阅读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和瓦茨拉夫·哈维尔的禁书而面临严厉惩罚。如今，在这片自由与勇气的土地上，不受官方审查困扰的出版商却在年轻员工的压力下取消图书出版，并雇佣“敏感度审读员”筛查手稿中可能冒犯的内容。就连罗尔德·达尔等作家的旧作在新版中也被净化处理。

正因如此，莱昂斯开始出版小说家布鲁斯·瓦格纳的作品——萨尔曼·鲁西迪称他“是伪装成滑稽演员的预言家”，约翰·厄普代克赞其“文笔如巫师”。瓦格纳表示，当他将小说《漫威宇宙：起源故事》》提交给前出版商时，编辑要求大幅删改。“他反对的内容太多了，”瓦格纳说，“我有个角色使用了[恐同蔑称]，这成了禁忌，就像他说的‘即便是虚构角色也不能自称胖子’。换言之，小说人物的表达存在天花板。”

瓦格纳先生不愿妥协，他撤回书稿并在网上发布，同时告诉记者萨姆·沃森：“如果让敏感度审读员来评判我的全部作品，它们都会被扔进焚化炉。“他的下一部作品——名为《咆哮：美国大师》的口述历史虚构作品——被另一家出版社贴上"问题作品"标签。于是他的经纪人安德鲁·怀利将书稿交给天马出版社，该书于去年得以出版。“托尼·莱昂斯无所畏惧，“瓦格纳说，“他是艺术家及其作品最坚定的捍卫者。”

莱昂斯先生从不使用敏感度审读员，仅此一点就使他在当今环境下成为特立独行的存在。但他本质上是个老派公民自由主义者，对任何形式的强权都保持警惕。他尤其痛心于平台媒体、传统媒体与政府联手打击"虚假信息"的现状。他认为这种强制性统一与探索真理所需的不同观点健康交锋背道而驰。

“互联网最初是言论自由的绝佳平台，“他说，“各种声音在此交锋，最有智慧、最具说服力的人自然会脱颖而出。只要允许言论自由，我相信这种良性机制就能持续。但现在的趋势是政府要替民众判断是非，即便错得离谱也拒不认错。”

他尖锐批评了基于虚假信息发动伊拉克战争造成的伤亡，抨击政府应对新冠疫情的失职，更痛斥媒体与出版机构对官方声明照单全收的轻信态度。如今他即将出版米里亚姆·格罗斯曼医生的《迷失在跨性别国度：儿童精神科医生的脱困指南》，这位拥有儿童青少年精神科执业资格的医师，对医疗体系为性别认同困惑儿童提供"性别肯定治疗"的做法提出质疑。“我为此书深感自豪，“他说，“它必将引发巨大争议。”

有什么是莱昂斯先生不会出版的吗？他的两本书《大重置》和《大觉醒》由亚历克斯·琼斯所著，后者因声称康涅狄格州纽敦的桑迪胡克校园枪击案是骗局而两次被判诽谤罪成立。莱昂斯先生表示：“如果他写的是关于枪击案的书，我不会想出版。”

阿克斯特先生是纽约哈德逊河谷的作家，负责《华尔街日报》每周新闻问答专栏。

插图：肯·法林刊登于2023年7月1日印刷版，标题为《被取消者的出版社——天马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