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首领普里戈任为何与普京反目——《华尔街日报》

宣布兵变的模糊视频于早上7点24分出现在Telegram通讯平台：叶夫根尼·普里戈任在战略要地顿河畔罗斯托夫市召集了俄罗斯两名最高级别指挥官，在镜头前羞辱他们，并威胁要率领他的雇佣军向莫斯科进军。

“我们的人像炮灰一样死去…没有弹药，没有作战计划，“瓦格纳私营军事公司创始人在占领该市指挥中心的蒙面士兵簇拥下说道。他要求基地高层交出他们的上司——被其称为"老朽小丑"的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和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

这段视频在全球引发震动，为这场对弗拉基米尔·普京23年执政构成最严重威胁的闪电兵变提供了部分解释。

普里戈任发动——又惊人地中止——兵变的完整原因尚未可知。但据俄罗斯叛逃者、军事分析家和西方情报官员透露，关键因素包括军方内斗的白热化、财政压力以及普里戈任的个人政治野心。

瓦格纳在普京入侵乌克兰行动中扮演关键角色并经历多年快速扩张后，这家雇佣兵组织正承受压力。俄罗斯国防部正收紧对其绞索，切断其兵源、资金和武器供应。长期通过下属相互制衡来防范权力挑战的普京，这次选择站在国防部一边对抗普里戈任——这位与总统同成长于圣彼得堡街头的前科犯。

一个关键触发因素是俄罗斯国防部6月10日下令所有志愿部队必须在7月1日前与政府签订合同，此举旨在将瓦格纳纳入正规军管辖。普里戈任对此予以拒绝。

“普里戈任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被逼入绝境，“莫斯科战略与技术分析中心主任鲁斯兰·普霍夫表示，“他根本不想默默无闻地消失。”

在达成降级协议后的第二天，根据协议普里戈任将前往俄罗斯最亲密的盟友白俄罗斯，以换取对他的刑事指控撤销，但无论是瓦格纳首领还是普京都未公开谈论这场兵变。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普里戈任要求撤换的关键人物——一直未公开露面，直到周一前者的视频出现。

视频截图显示，叶夫根尼·普里戈任（中）与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夫中将（右）和俄罗斯国防部副部长尤努斯-贝克·叶夫库罗夫（左）在罗斯托夫市的俄罗斯南部军区总部交谈。图片来源：Telegram/法新社/盖蒂图片社据欧洲情报官员称，截至周日下午，瓦格纳仍控制着俄罗斯南部的米列罗沃军用机场。目前尚不清楚普里戈任何时以及如何前往白俄罗斯，以及有多少部下会跟随。官员们推测，他可能利用该机场将瓦格纳高层忠诚人员送往该公司在非洲相对安全的运营地区。官员们补充说，如果普里戈任前往白俄罗斯，他不太可能长期停留，因为担心克里姆林宫可能采取报复行动。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周日表示，未参与周六兵变的瓦格纳士兵可与国防部签署合同，但未说明参与兵变的数千名士兵将如何处置。周二上午，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宣布撤销对瓦格纳叛乱者的刑事立案。

关于普里戈任的行动目标是为了在普京的安全体系中获取更大影响力，还是最终夺取政权，各方意见仍存在分歧。其行动是否与俄罗斯庞大安全机构内部派系甚至克里姆林宫内部势力协同策划也尚未明确。瓦格纳部队初期几乎未遇抵抗，欧洲情报官员指出，直接听命于普京且驻扎在俄罗斯各州的国民近卫军缺乏对抗这些雇佣兵的手段。

克里姆林宫和俄罗斯国防部均未回应置评请求。

普里戈任在瓦格纳失去国家支持后采取行动——这些资源已转向由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等国企新成立的私营雇佣兵集团。

据俄罗斯独立媒体报道，周六当普里戈任通过Telegram语音向民众喊话时，执法部门突袭了其在圣彼得堡的酒店，公开展示了伪造护照（印有其照片）、手枪及约40亿卢布（合4800万美元）现金。普里戈任后续在Telegram频道称，这些资金原定用于支付工资、阵亡士兵家属抚恤以及在乌克兰和非洲的秘密行动——瓦格纳在这两个地区均有军事存在。

瓦格纳士兵准备撤离俄罗斯顿河畔罗斯托夫。图片来源：路透社上周六达成的脆弱停火协议促使瓦格纳部队撤出他们几乎未遇抵抗就占领的罗斯托夫和沃罗涅日两座要塞城市。普里戈任本人乘坐黑色SUV驶离罗斯托夫时，路旁支持者向他欢呼致意。

航班监测服务显示，一架隶属瓦格纳的巴航工业莱格赛600公务机于周二飞离俄罗斯南部城市罗斯托夫，降落在明斯克附近的白俄罗斯马丘利什奇机场。尚无法确认普里戈任是否在机上。即便他离开俄罗斯，其庞大的支持基础依然存在——不仅包括已分散至乌克兰、白俄罗斯及瓦格纳在俄罗斯莫尔基诺训练基地的士兵，还有钦佩他公开揭露国内系统性腐败的俄罗斯民众。

其麾下士兵的最终命运则更为不明朗。经历周末事件后，克里姆林宫显得更为弱势，对任何公开异议的容忍度可能进一步收缩。尽管协议规定参与兵变的士兵将获赦免，但俄罗斯问题专家认为当局可能会逐步肃清普里戈任的武装支持者。

军事分析师普霍夫表示：“他们终将被清算，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不久前，这位62岁的前科犯转商人的叛变仍难以想象——他的影响力本就由克里姆林宫一手塑造并资助。

他通过其餐饮公司"协和"进入克里姆林宫核心圈层，该公司曾为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精英阶层操办奢华宴会。他亲自为普京的贵宾如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斟酒，并为俄罗斯军方争取利润丰厚的餐饮合同。那些见证他崛起之路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对金钱与权力怀有狂热野心的政治动物。

普里戈任组建了一支武装部队来保护其商业利益，并在俄罗斯近乎封建的政治体系中制衡普京的部分亲信。这支队伍后来演变为瓦格纳集团。他还建立了试图影响2016年美国大选的"网络水军工厂”。

2011年，普里戈任在其位于莫斯科郊外的餐厅为时任俄罗斯总理普京上菜。图片来源：美联社作为瓦格纳首领，普里戈任对普京拓展俄罗斯全球利益至关重要。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后，瓦格纳协助乌克兰顿巴斯地区的亲俄武装；并帮助普京盟友、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巩固政权领土。2018年当瓦格纳部队逼近代尔祖尔附近美军驻地时，美军指挥官要求俄国防部辨认这些士兵，国防部回应称不知情。美军开火击毙百余名雇佣兵后，普里戈任将矛头直指绍伊古，二人恩怨由此引爆。

瓦格纳集团派遣部队进驻多个非洲国家，为当地政权提供安全保障以换取利润丰厚的采矿特许权。当普京对基辅发动闪电战的计划失败后，他指派普里戈任迅速扩充瓦格纳兵力，以支援俄军常规部队的颓势。瓦格纳在战场上的相对成功甚至让部分美国官员怀疑他可能取代普京。

直到去年九月，普里戈任与克里姆林宫仍矢口否认瓦格纳集团的存在。这位曾在苏联监狱度过九年时光的寡头，雇佣伦敦和纽约律师起诉任何将他与该组织联系起来的人士。伦敦大学学院荣誉教授、俄罗斯有组织犯罪研究专家马克·加莱奥蒂指出，普里戈任至今仍遵循着监狱中学到的《盗贼法则》：“庇护同伙、睚眦必报、永不退缩”。

精英阶层的裂痕

瓦格纳与俄军之间长期暗涌的矛盾在二月彻底公开化，当时普里戈任公开控诉国防部限制对其五万巴赫穆特作战部队的武器弹药补给——这座小镇已成为乌克兰战场上最具战略意义的战线。

瓦格纳部队于五月攻占巴赫穆特，这是俄军十个月来首次实质性推进，但根据普里戈任公布的战损数据，这场胜利以超过两万瓦格纳士兵生命为代价。当士兵们在市中心升起旗帜时，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普里戈任通过视频直接向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喊话：“因为他们的刚愎自用，实际阵亡人数是预计的五倍。他们必须为这些在俄罗斯法律中被称为犯罪的行为负责。”

这一消息在普里戈任与国防部的冲突中为他增添了筹码。随着战局起伏，普京在双方之间不断摇摆。他提拔了看似与普里戈任立场一致的将领，随后又将其撤职，似乎更坚定地站在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身后。

三月巴赫穆特战役期间，浓烟从该城方向升起。图片来源：Aris Messinis/法新社/盖蒂图片社乌军指挥官试图扩大这种分裂——乌军总司令扎卢日内盛赞格拉西莫夫的军事才能，而乌军情报总局局长布达诺夫少将则通过电视采访称赞普里戈任。

布达诺夫强调"瓦格纳展现出极致效率，而俄军则暴露出极度低效”，称绍伊古对普里戈任的成功心怀嫉妒。

六月初，瓦格纳与俄正规军已形同敌对势力。

普里戈任称国防军在其部队撤离巴赫穆特的路线埋雷，瓦格纳工兵排雷时遭军方开火。俄军方对此予以否认。

作为报复，6月5日瓦格纳逮捕并拍摄了一名俄军中校，该军官承认因"个人敌意"下令向雇佣兵开火，视频中他鼻血直流。

6月10日，绍伊古发布了一项命令，公开试图挖走普里戈任的战士，直接与他的部门签订个人合同，招募私人志愿者。一位欧洲情报官员表示：“普里戈任认为此举是将军之举。”

五天后，俄罗斯一个空降师展示了叙利亚志愿者的照片，这些志愿者长期向瓦格纳报告，现在与正规部队一起作战。

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本月早些时候在莫斯科参加军事学校毕业生会议。图片来源：Egor Aleev/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当普里戈任在周六惊人地接管了罗斯托夫军事指挥所时，他派遣了一支由关键指挥官德米特里·乌特金率领的5000人纵队前往首都，乌特金以纹有纳粹符号而闻名。当时普里戈任表示，瓦格纳的兵力已削减至2.5万人。

据俄罗斯军事分析家称，瓦格纳部队击落了六架俄罗斯直升机和一架IL-22空中指挥中心飞机，造成13名飞行员死亡，这些死亡不会被迅速遗忘，尤其是在由普里戈任曾经的盟友谢尔盖·苏罗维金将军指挥的俄罗斯空军内部。

损失包括当局为阻止瓦格纳进军而摧毁的桥梁和道路，以及在沃罗涅日市被击中并烧毁的喷气燃料库。

普里戈任周六深夜离开了位于罗斯托夫的南部军区总部，前往未知目的地。分析人士表示，将瓦格纳战士吸收到常规部队中并剥夺普里戈任的资金和影响力的努力现在将加速。

分析人士表示，普京的沉默表明他正专注于巩固分裂精英阶层的支持。一位情报官员称，总统的权力已被削弱到如此程度，以至于降低了核冲突的威胁，因为下属执行其命令的可能性降低了。

BBC驻俄罗斯记者发布在推特上的一张莫斯科高速公路照片似乎概括了一些居民的感受：一辆车的后窗用白色大字写着英文：“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联系Benoit Faucon，邮箱：[email protected]，Joe Parkinson，邮箱：[email protected]，Thomas Grove，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6月26日印刷版，标题为《为什么普里戈任背叛了他的保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