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不会发疯》评论:战壕中的创伤 - 《华尔街日报》
David Yezzi
左图:一战期间克雷格洛克哈特医院患者创办的文学杂志《九头蛇》;右图:1915年前后身着军装的威尔弗雷德·欧文中尉。图片来源:Johnny Greig/Alamy1917年,英格兰两位最杰出的一战诗人——齐格弗里德·沙逊与威尔弗雷德·欧文——在苏格兰一家精神病院相遇。爱丁堡附近的克雷格洛克哈特战争医院正是查尔斯·格拉斯新书《士兵不会发疯》的主题,这部生动而富有价值的作品讲述了创新疗法医生与"神经衰弱"患者的故事,这些士兵在西线战场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创伤(且数量空前)。截至1915年战争第二年,已有超过50万军官和士兵因"耳聋、聋哑、失明、口吃、麻痹、痉挛、截瘫、严重失眠及忧郁症"被送入医疗病房——这些症状被当时的医生称为"炮弹休克症",即如今众所周知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正如曾任美国广播公司中东首席记者的格拉斯所述,现代战争压垮了无数年轻士兵:“历史上首次,数百万人面临高速子弹、威力空前的爆破性火炮、现代迫击炮弹、空袭轰炸、毒气以及旨在活活烧死他们的火焰喷射器。”
克雷格洛克哈特最初名为爱丁堡水疗院(The Hydro),1916年10月作为"仅限军官"的医院启用。其城堡式主楼、精巧花园与开阔草坪更像高端健康会所而非精神病房。患者可参与的轻度活动——“木工、摄影、辩论、音乐与写作”——或许正印证了"多数高级军官(包括许多军医团医师)的怀疑,他们认为炮弹休克症不过是逃避责任或懦弱的表现,不应治疗而应惩罚"。但对克雷格洛克哈特的先驱医生们而言,堑壕战对心理的摧残真实存在,常导致士兵"四肢颤抖、言语断续、记忆混乱"。
24岁的威尔弗雷德·欧文在法国经历了战壕迫击炮弹爆炸后幸存,昏迷数日倒在一名同僚军官的残骸旁,曾表现出完全相同的症状。陆军医疗委员会认定欧文中尉不适合继续服役,将他送往克雷格洛克哈特医院治疗。他的主治医生亚瑟·布洛克开创了一种名为"工疗"的工作康复法,以对抗当时流行的"按摩、隔离和牛奶饮食"静养疗法。布洛克提倡活动与社交,当欧文表现出对文学的兴趣时,他"鼓励其创作诗歌、散文和文章"作为治疗的一部分。欧文接手了医院文学期刊《九头蛇》的编辑工作,这本刊物刊登了战争期间一些最令人难忘的诗作,包括他新结识的30岁中尉西格弗里德·沙逊的作品。
与欧文不同,沙逊来到克雷格洛克哈特更多源于军队政治因素而非心理健康问题。因频繁突袭被称为"无人区"的战场地带,沙逊获得了"疯杰克"的绰号。训练营室友大卫·卡思伯特·托马斯(“小汤米”)的阵亡令他暴怒,他连续18天向敌军防线发起冲锋,有人认为这近乎求死的行为:“他们说我想找死。是吗?我不知道。”
但真正促使医疗委员会审查沙逊的并非他在无人区的疯狂突袭——无论那是英勇还是癫狂——而是这位直言不讳的军官对"让作战士兵为之牺牲的政治错误与虚伪"的公开谴责。肩部中弹的医疗休假结束后,沙逊拒绝归队。鉴于这位"表现出显著英勇"的军事十字勋章获得者,委员会未对其军法审判,而是送往克雷格洛克哈特。他是否真的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诗人好友罗伯特·格雷夫斯后来认为确实如此,尽管沙逊的主治医生、著名精神病学家W.H.R.里弗斯持保留意见。“那我到底怎么了?“沙逊问里弗斯,医生笑着回答:“嗯,你似乎患上了反战情结。”
里弗斯是“一位在神经学、临床精神病学、医学研究、人类学和语言学领域均有卓越建树的博学者”,在格拉斯先生对克雷格洛克哈特的记述中,他甚至是比萨松和欧文更核心的主角。他在伦敦和剑桥创立了英格兰首批心理学实验室,并担任圣约翰学院研究员。(凯·雷德菲尔德·詹姆森新近出版的《黑暗中的火焰:治愈不安的心灵》中也有对里弗斯生动形象的刻画,书中揭示了里弗斯对宗教、仪式与神话的痴迷如何深刻影响了他对精神疾病的治疗。)但这位医者同时是名军人,其职责不仅是治愈病患,更要让他们恢复战斗力重返战场——这往往导致可预见的悲剧结局。尽管里弗斯对萨松倾注全力,被萨松视为“心灵告解之父”,但萨松的和平主义立场使里弗斯陷入两难境地。
欧文在克雷格洛克哈特疗养三周后才鼓起勇气向萨松自我介绍。为打开话题,他带了几本萨松的诗集《老猎人及其他诗作》请其签名。半小时的交谈中欧文表达了仰慕之情,萨松则认定自己“本能地喜欢这个年轻人,感到能与之畅所欲言”。尽管同为同性恋者,两人却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欧文描述为“高大威严,拥有精致如凿刻般轮廓分明头颅”的贵族萨松,曾就读于顶尖公学与剑桥;而铁路稽查员之子欧文仅就读于地方综合中学,因未获一等荣誉学位错失了伦敦大学学院的奖学金机会。
尽管仍是诗坛新人,欧文却已是位情感惊人的诗人。在克雷格洛克哈特医院期间,他写下了多首关于"战争之悲"的震撼诗篇,周围尽是深陷创伤的病患。正如萨松所写:“每当夜幕降临,每个人都重回那恐怖前线注定毁灭的阵地,在死者青灰面容的环绕中,重演着某次可怖遭遇的惊惶与践踏。彼时纵使医者也无力回天。”
两位诗人在克雷格洛克哈特共度的数月里频繁会面,欧文常将新作呈予萨松品评。萨松坦言自己"迟迟未能察觉这位新朋友非凡的诗才”,但对欧文而言,即便"萨松只言片语——尽管他本人并非乐天派——也令我欢欣雀跃”。萨松那些直面战壕的铿锵诗篇彻底改变了这位年轻诗人,深化了欧文的风格,并与他对于同胞苦难的深切悲悯产生共鸣。描写一名士兵在毒气袭击中垂死时,欧文写道:“在我所有梦境里,于无助的视线前/他向我扑来,喉头汩汩作响,窒息,沉沦。“萨松从战争中幸存;欧文却未能。1918年秋重返前线后,他在横渡桑布尔-瓦兹运河时阵亡,距离停战协议签署仅数日之遥。
耶兹先生所著《迟来的浪漫:安东尼·赫克特——一位诗人的一生》将于十一月出版。他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写作研讨班任教。
刊载于2023年6月24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