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海洋与大河的美国城镇遭遇洪灾——《华尔街日报》

肯塔基州怀茨堡——在此生活近四十年的凯西·怀特从未见过流经社区的肯塔基河北支泛滥。然而去年七月，一场雷暴雨引发山洪，六英尺高的湍流冲进了她的家。

近一年过去，怀特与丈夫约翰及12岁的儿子仍处境艰难。一家人挤在一英里外父母的房子里，等待联邦应急管理局对房产收购申请的批复。由于小镇长期面临经济困境，加之洪水雪上加霜，他们正考虑搬往田纳西州。

“你不知道这里还会剩下什么，“41岁的约翰·怀特说，“我觉得很多人都会离开。”

去年夏天肯塔基州东部山区的空前暴雨，揭示了科学家警告因气候变化而加剧的、日益严重却常被忽视的威胁：美国内陆大范围地区的严重洪灾。

数据显示，怀特一家居住的莱彻县潜藏全美最大的洪水风险。

据国家气象局统计，去年夏季风暴在五天内降下16英寸降雨，引发洪灾导致至少44人遇难，房屋、桥梁等基础设施被冲毁。科学家称此为千年一遇的暴雨，即每年发生概率仅0.1%。

正如更强的飓风正在改变沿海社区的经济和人口结构，美国部分地区日益加剧的极端天气风险也将重塑莱彻县这样的区域。当地居民面临生存抉择：是留下抵御风险，还是迁往更安全之地？

凯西·赖特正在检查她位于怀特斯堡家中泳池房遭受的洪水破坏。赖特泳池房干燥泥地上留下的动物足迹非营利研究组织"第一街基金会"的气候影响研究负责人杰里米·波特表示，由于联邦应急管理局（FEMA）分析洪水危害的方式，该机构低估了某些地区的风险，尤其是阿巴拉契亚中部地区。该基金会以量化包括洪水在内的气候风险而闻名。

波特指出，在确定所谓的特殊洪水危险区域时，FEMA主要关注沿海风暴潮和大河流等变量，并未考虑降水和小溪流等因素。然而这些被第一街基金会纳入模型的因素，正是阿巴拉契亚地区洪水的主因——山区地形使雨水沿山坡流下并汇入小型水道网络。

FEMA发言人表示：“洪水风险只有程度差异，即使目前居住在[特殊洪水危险区]之外，仍面临洪水风险。“他补充说该机构正在转向采用分级风险描述方式，以更准确反映潜在洪水情景。

虽然一些气候学家和洪泛区管理者认为第一街的方法是对FEMA地图的有益补充，但他们提醒这并不能完全替代官方洪水地图。

第一街基金会与哥伦比亚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其他机构的研究人员共同开发的模型发现，阿巴拉契亚地区部分区域存在美国最大的隐性洪水风险——这里定义的隐性风险指第一街风险评估结果与联邦应急管理局数据之间的差距。

根据第一街数据，人口约2.1万的莱彻县与弗吉尼亚州布坎南县并列全美风险最高地区。在全美隐性洪水风险最大的20个县中，有8个位于肯塔基州东部。

该地区应对灾害的能力严重不足。由于煤炭行业衰退且缺乏商业投资填补空白，肯塔基东部人口持续流失已达数十年。薄弱的税收基础加上有限的州及联邦资金，使得官员们缺乏修建防洪墙、高架道路等基础设施的经费。当地大量老旧脆弱的房屋结构中，少有业主能承担加固费用。

被称作"上洼地"的赖特家所在社区，曾长期是怀茨堡最具吸引力的区域之一，拥有整洁精美的住宅。而洪水吞噬了四条街道沿线的所有房产。

近期实地探访时，部分房屋前仍堆积着高高的灾后废墟。多栋损毁房屋已被拆除，留下空置地块。有些正处于不同阶段的重建中，另一些则空置荒废着。

怀茨堡的北福克肯塔基河与上洼地社区。莉比·霍尼卡特在上博特姆社区的家门前。去年七月洪水上涨时，阿什莉·科内特和男友带着两个孩子逃离了租住的房屋，几乎所有家当都被毁。几周后，他们搬到了约150英里外的肯塔基州列克星敦，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的大儿子能在秋季入学——孩子原来的学校已被洪水破坏。

39岁的科内特原本一直在存钱准备在怀茨堡买房，而当地即使在风暴前住房选择也很有限。“洪水彻底粉碎了这个可能，“她说，“那里至今没有可住的地方…我们可能就留在肯塔基中部了。”

在科内特旧租屋的街道另一端，莉比·霍尼卡特和丈夫拥有两处房产。霍尼卡特行动不便的姐姐曾住在其中一栋房子里，洪水漫至胸口时不得不靠皮划艇获救。

霍尼卡特称，她姐姐在压力下两次心脏病发作，在医院治疗后搬去密西西比州与一个女儿同住，并表示姐姐不打算再回来。

霍尼卡特和丈夫拆毁了姐姐住过的房子，但正在重建他们自己的住宅——该房屋当时进水超过5英尺。他们拆除了楼下全部装修，更换了地板、石膏板、橱柜和电器。由于没有购买洪水保险（因该地区在他们记忆中就未发生过洪水），大部分维修费用需自行承担。联邦应急管理局提供的37,500美元灾难援助金加上其他小额补助，仅能覆盖部分开销。

“这场千年一遇的洪水可能再次发生，”67岁的霍尼卡特说，“我们正在经历许多前所未见的极端天气。”

中西部区域气候中心气候学家奥斯汀·皮尔森指出，尽管天气模式存在波动，但过去几十年的数据趋势清晰显示：年降水量持续增加，风暴强度升级导致降雨量激增。该中心由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与普渡大学联合运营。

一项联邦资助研究显示，1901年至2016年间，美国中西部和东南部重大风暴事件的降雨量呈现急剧上升趋势。

“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但现有数据表明这与气候变化存在关联，”皮尔森表示。

怀茨堡的航拍画面显示，莱彻县多数房屋建在溪流旁的平地上，而如今这些位于陡峭丘陵地带的水域更易泛滥。四月拍摄的房车营地，用于安置因洪灾无家可归的居民。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数据显示，肯塔基州、印第安纳州和田纳西州的降水量增幅位居全美前列。

洪水风险加剧影响着阿巴拉契亚贫困地带，同时也威胁着田纳西州东部、北卡罗来纳州西部及弗吉尼亚州部分区域——这些地区正吸引着富裕的退休群体迁入。

据美国国家气象局称，2021年肯塔基州东部连日的暴雨引发了部分地区50多年来最严重的洪灾。随后去年的暴雨导致怀茨堡北福克河水位突破1957年近15英尺的历史洪水记录，在洪水测量仪失效前达到了21英尺。今年二月，莱彻县又遭遇了另一场洪水。

在陡峭多山的地形中，莱彻县的大多数房屋都坐落在溪流旁的平地上，而这些溪流现在更容易泛滥。许多建筑物的高度不足以确保在洪水中的安全。

根据俄亥俄河谷研究所和阿巴拉契亚公民法律中心的一项研究，莱彻县有2100多所房屋（约占所有有人居住房屋的25%）在去年的洪水中受损。报告作者之一埃里克·迪克森表示，该县受损房屋中只有约4%购买了洪水保险。许多居民认为保险费用（报告称肯塔基州平均每年约1200美元）过高，而且长期以来认为没有必要，因为大多数房屋位于洪水危险区之外。

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承诺为受灾地区提供近3亿美元的灾后恢复资金。肯塔基州政府已拨款超过2亿美元用于住房、基础设施修复和其他需求。

莱彻县的房主提交了146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MA）房产收购申请，但许多人仍在等待该机构的批准。房产收购是FEMA计划的一部分，该计划提供资金将人们从洪灾区迁出，并将房产转变为绿地。

非营利住房开发商Homes的执行董事塞斯·朗表示，该机构利用基金会拨款和其他资金启动了重建工作。他们在莱彻县已完成10栋房屋建设，另有3栋正在施工，并采取了抬高建筑等防洪措施。但这些项目仅能满足该地区一小部分需求。

哈蒂·琼·里德在怀茨堡社区厨房CANE Kitchen准备食物。她和丈夫决定重建被5英尺洪水淹没的家园。住在北福克河边的哈蒂·琼·里德夫妇房屋曾被5英尺洪水浸泡，他们最初考虑搬离，但不愿离开已成年的孩子们。寻找其他住房时，又无力承担市面上稀少的房源价格。

最终他们选择重建家园，通过联邦应急管理局救灾援助和信用卡借款筹集了约9万美元资金。但无力承担3-4万美元的房屋抬高费用，也支付不起3万美元的河岸加固工程——每次降雨他们的地块都在持续被侵蚀。

“看到侵蚀速度这么快，我们可能做了个错误决定，“72岁的里德说。

怀茨堡当地政府正为维修资金发愁。虽然联邦应急管理局提供灾害援助，但城镇需先垫付工程款再申请报销——这对资金紧张的政府而言是个难题。

怀茨堡市行政助理克里斯·考迪尔表示，该市已投入约50万美元用于清理废墟、安装新涵洞和更换受损的供排水管道等工作。他称道路重新铺设沥青还需40万美元，市政府将为此申请贷款。

市长蒂芙尼·克拉夫特表示，部分支出可通过本财年预算资金调剂解决。但她担忧由于居民外迁和联邦应急管理局的房产收购计划将进一步缩减税基，从7月1日开始的新财年可用资金会更少。

地方政府官员指出，政府承诺的资金可用于以下减灾措施：包括在莱彻县地势较高处建造多单元住宅区的住房计划，该计划得到州长安迪·贝希尔的背书。

詹姆斯·霍尔在肯塔基州弗莱明-尼昂市的美国退伍军人会所留影，他并未考虑搬离该地区。肯塔基州詹姆斯·霍尔房产上清理出的拖车残骸。莱彻县经济发展组织"松山伙伴关系"执行董事杰弗里·贾斯蒂斯表示，部分洪涝高风险地区可能将被宣布为不适宜居住区。“我们必须做出艰难决定”，他说。

同属莱彻县的弗莱明-尼昂镇正与洪水灾害抗争。洪水曾席卷市中心并损毁多家商铺，部分店铺至今仍用木板封堵。洪水还严重破坏了该镇的排水系统，导致污水倒灌居民庭院。虽已进行紧急维修，但整个系统仍需全面改造才能恢复正常运行。

詹姆斯·霍尔的小溪边活动房屋被彻底摧毁，他正试图用从联邦应急管理局获得的22,000美元重建家园。一位朋友给了他一辆破旧的拖车，他将它放在旧拖车后面，离小溪更远的地方，并利用自己的木工、电工和管道技能进行修缮。他计划通过混凝土墩将其抬高约3英尺——大约是他以前住所洪水达到的高度。

53岁的霍尔没有考虑离开。“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这是家。”

在街的另一边，特蕾西·金正试图重振她的企业“金角供应商商场”，该商场销售从服装到清洁用品的各种产品。洪水摧毁了价值一个仓库的商品，并在建筑物中留下了齐腰深的泥浆，她和一连串的志愿者慢慢清理了这些泥浆。51岁的金说，她没有洪水保险，并且由于信用不良，未能获得小企业管理局的贷款。她在二月份重新开业，得到了供应商的帮助，她说这些供应商提前提供了商品。

“如果再发洪水，我最好被冲走，”她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做一次。”

特蕾西·金正试图重振她的企业。 图表由卡尔·丘吉尔/《华尔街日报》提供。标题地图来源：农业部航拍照片，使用肯塔基联邦高程模型处理，ICEYE（洪水）。

写信给阿里安·坎波-弗洛雷斯，邮箱：[email protected] 和卡梅伦·麦克沃特，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6月20日印刷版，标题为《隐藏的洪水风险威胁美国内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