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手》评论:制表师的眼光 - 《华尔街日报》
Michael O’Donnell
这块怀表式闹钟属于探险家罗伯特·法尔肯·斯科特船长,1913年他在南极遇难后,人们在他的遗体上发现了它。图片来源:英国纽瓦克计时博物馆爱表之人往往都是浪漫主义者,他们对昨日的兴趣远胜于明天。现在的苹果手表可以打电话、收邮件、监测心跳、数羊、记录步数、规划行程、煎蛋卷,甚至谈判贸易协议。既然有这样的机器可用,为什么还有人愿意花更多的钱——通常是多得多的钱——去买一块仅仅能显示时间、由齿轮和发条驱动的机械腕表呢?
英国制表师丽贝卡·斯特拉瑟斯提供了一个线索,她生动地描述了自己参观大英博物馆的经历。在她新书《时间之手》中写道,穿过宏伟的大门,沿着摆满书籍的走廊前行,她来到了“两排背靠背摆放的红木橱柜前”。橱柜里陈列着博物馆的4500块手表,展示在标本抽屉中,呈现了“从16世纪发明至今的完整制表史”。
对那些钟爱古老、神秘、幽暗物件的读者来说,斯特拉瑟斯女士探索这一空间的喜悦感同身受。这些物件的年代也意味着它们经久不衰。《时间之手》多次将手表与书籍相提并论,后者是另一种浸透着传统与工艺的永恒技术产物。她修复的一些机械表已有数百年历史,但离开她在伯明翰的工作室时仍能正常运转。而一两百年后,你还能为今天最新的智能手表获取软件更新吗?到那时它早已被丢弃淘汰:成为垃圾填埋场的废品或漂浮在海中的残骸。
《时光之手》既是一部机械表的发展史,也是斯特拉瑟斯女士追寻职业使命的回忆录。这本书与大卫·鲁尼2021年出版的《关于时间》堪称绝配——后者讲述了时钟的平行发展史。《时光之手》以睿智的笔触、好奇的视角、跳跃的思维和明快的节奏,带领读者穿越思想史的漫漫长河,既展现了腕间时计的演变,更揭示了佩戴者的人文情怀。“手表是个人的计时器,“斯特拉瑟斯写道,“但它也是一种日记:在永不停歇的指针间,镌刻着我们佩戴它度过的每时每刻。这个没有生命的机械,却成为了人类生命独一无二的载体。”
已知最早的手表可追溯至1505年。这枚由纽伦堡匠人彼得·亨莱因(此人曾被控谋杀)制作的时计,1987年现身伦敦跳蚤市场时,仅以10英镑的价格混装在一盒零件中。如今其估值已达7000万至8800万美元。这枚蛋形手表采用与现代机械表相同的基本结构:通过主发条(提供动力)和擒纵机构(释放动力)运作。亨莱因采用类似达芬奇1490年设计的"均力圆锥轮”(形似自行车齿轮)来校准时间。这些精妙绝伦的微型装置轻巧精密,使时间得以挣脱伽利略在比萨大教堂观察吊灯后发明的钟摆机制,首次实现便携可能。
宗教改革时期,手表逐渐褪去华丽装饰并改变造型。苏格兰玛丽女王珍藏的骷髅表等异形时计,最终让位于如今常见的圆盘表壳。这些简约时计体现了清教徒崇尚朴素的审美,与罗马教廷的奢华风气分庭抗礼。斯特拉瑟斯在书中揭示的制表业永恒悖论于此初现:“时计越精准实用,就越不需要繁复装饰来证明其价值。”
在海上,精确度关乎生死,这催生了18世纪的一项关键创新:航海天文钟。在帆船时代,确定船只位置需要将母港的时间与航行中的船只时间进行比对,这要求比当时船上现有仪器更为精准的计时工具。英国政府悬赏解决这一难题,英国钟表匠约翰·哈里森将此挑战视为毕生事业,发明了一系列内部低摩擦运转、被称为“机芯”的高精度天文钟。达瓦·索贝尔在《经度》一书中以整本引人入胜的篇幅讲述了这个故事,而这段历史同样属于《时间之手》的叙事范畴——斯特拉瑟斯女士对此提供了精彩的概述。
腕表从怀表链转移到手腕,源于现代战争的推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对需要持握步枪的士兵而言更为实用的腕表成为标准装备。同步进攻使时间成为战场上的关键工具,而能在昏暗战壕中使用的夜光指针则是另一项重要发展。女性在工厂里用镭涂料为表针上色,常以唇尖润饰致命涂料的笔尖。更骇人的是,每晚下工时,工人们浑身沾满放射性粉末,散发着诡异的绿光——斯特拉瑟斯写道,这些粉末“弥漫在工厂的空气中”。尽管管理层坚称工艺安全,仍有无数人因此患病死亡。
《时间之手》的缺失在于未深入探讨近年推动腕表市场热潮的钢制运动表。斯特拉瑟斯虽提及劳力士创始人汉斯·威尔斯多夫与瑞士制表业的崛起,并用一两笔带过欧米茄超霸表在航天计划中的作用,但对潜水、赛车等冒险领域赋予装备与传奇色彩的腕表着墨甚少——尽管它们对当代腕表设计与销售影响深远。或许作者认为这些主题已被过度讨论,这未必是误判。但一本本该完整的腕表史著作,此刻却仿佛缺了关键章节。
最打动人心的,是斯特拉瑟斯女士在叙述中穿插的关于自身经历的感悟。她写道,作为行业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她曾直面性别歧视,并描述了自己被诊断出多发性硬化症的经历。这个可怕的消息为她的工作注入了新的意义。某天她花了八小时,在一块正在制作中的手表上打磨仅十分之一毫米大小的零件。在解释为何这项任务令人愉悦而非单调时,她阐明了手表如何超越其物品属性,成为记忆与抱负的图腾。通过她的努力,这块手表"承载了我投入其中的时光……手表不仅是时间的量具,更是时间的具象化——象征着我们拥有的最珍贵之物”。
制表师是否比佩戴智能手表的朋友更懂得珍惜时间?这很难证明,但以斯特拉瑟斯女士为例,那些保持专注的应用程序和当代高效互联的工作方式对她的工作助益甚微。或许真正的钟表爱好者会被这些精美物件深深吸引——精致的刻度与指针、优雅的表壳线条、表镜捕捉光线的姿态——以至于查看时间变得不再重要。浪漫主义者或许会补充说,欣赏这件融合工程、艺术与科学精髓的微小艺术品,本身就是对时间的珍视。无论此刻几点。
奥唐奈先生为《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和《经济学人》撰写书评。
刊载于2023年6月10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