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真相》书评：战地记者厄尼·派尔 - 《华尔街日报》

1945年3月，厄尼·派尔在前往日本冲绳的海军运输船上，不久后他将被一名日本狙击手杀害。图片来源：贝特曼/盖蒂图片社二战后期，厄尼·派尔跟随一些美军部队在诺曼底瑟堡市执行任务。战斗间隙，这位战地记者与士兵们蜷缩在建筑物旁交谈。按照惯例，派尔开始记录士兵们的姓名和街道住址，以便写进他的专栏——这些文章被400家美国报纸转载，周日版更达300多家。当时大雨倾盆，他蹲下在膝盖上记录时，每个士兵都不得不将派尔的钢盔举在他的笔记本上方以防被淋湿。

大卫·克里辛格在《士兵的真相：厄尼·派尔与二战故事》中生动描绘的这一场景极具象征意义。派尔与他在北非、意大利、法国及后来太平洋战场报道的部队之间，存在着近乎共生的紧密联系。他执着记录士兵们的前线生活，为此屡次冒险并最终献出生命。士兵们对他的崇敬与感激同样炽热：所到之处，仰慕他的大兵们争相与他握手索要签名。

但派尔远不止是个富有同理心的记录者。通过克里辛格的著作和企鹅经典重版的派尔1944年作品《勇敢者》，我逐渐认识到他作为记者和作家的非凡之处。多年前，凯文·克伦与我合编过名为《事实的艺术》的"文学新闻"选集。如今我无法理解我们当年为何遗漏了厄尼·派尔——这实在无可辩解。

《勇敢者》是一部无可争议的经典之作。派尔根据他记录非洲和欧洲战役的专栏文章汇编而成，但读起来丝毫不像拼凑之作。近500页的篇幅里，没有一个沉闷的瞬间，也几乎没有不和谐的音符（其中偶尔流露的随意种族主义和刻板印象，不幸地反映了八十年前普遍存在的现象）。派尔没有遗漏任何细节——除了战略问题和胜负评估，他认为这些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书中关于西西里岛建桥的精彩篇章长达数页，还有六页专门描写意大利山区骡子的作用。相信我，绝不乏味。

但最令人难忘的，是他以细腻又绝对坦诚的笔触描写危险、无聊、痛苦和死亡的时刻。在描述意大利缓慢推进的战役后的一处战场时，他用两段文字写了一个短篇故事：

“另一个士兵被炸断一条腿，但活了下来。士兵们告诉我，有个替补——一个新兵——第二天加入连队时，那条腿还躺在小路上。新兵停下脚步盯着它，一直盯着。

“其他士兵远远看着他。他们说每当有人经过小路，这个新兵就会躲到一边不让人看见。但等没人时，他又会回来盯着看，像是被催眠了。后来他对此只字不提，也没人跟他提起这件事。第二天有人把那条腿埋了。”

书中值得引用的精彩段落实在太多，我仅再摘录一段，这是关于诺曼底登陆次日海滩上令人不安的残骸队列的描述：

“它像一条细细的水位线，沿着海滩延伸数英里。这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士兵们的背包，绵延不绝。这里有袜子、鞋油、针线包、日记本、《圣经》和手榴弹。这里有从家乡寄来的最新家书……牙刷、剃须刀，以及从沙地里凝视着你的家乡亲人照片。这里有钱包、金属镜子、备用裤子和血迹斑斑的弃鞋……”

“我捡起一本写有士兵姓名的袖珍《圣经》，塞进夹克。带着它走了半英里左右，又把它放回海滩。我不知道为何拾起，亦不知为何放下……”

“当我蹚过潮湿的沙滩时，绕过了沙地里突出的两根看似浮木的东西。但那不是浮木——是一个士兵的双脚。他全身都被流沙掩埋，唯余双脚。军靴的鞋尖指向他千里迢迢前来却只匆匆一瞥的陆地。”

与海明威不同（这位作家在罕见的自谦时刻称自己为"富人的厄尼·派尔”），派尔的力量来自毫无虚张声势或自我标榜，只用直白的名词动词，偶尔辅以克制的形容词（“细小的”、“杂乱的”、“潮湿的”），唯一运用的修辞手法是通过重复"这里有……“形成的首语重复法。

厄内斯特·泰勒·派尔1900年出生于印第安纳州农村；1923年至1940年赴伦敦报道不列颠战役前，他一直是驻美本土的职业记者。克里斯金格先生提出了派尔生涯中"最大的谜团”：“一个毫无战斗、军事或外交报道经验的中年旅行作家，如何成为有史以来读者最广的战地记者？“这个疑问切中要害，但《士兵的真相》——虽非标准传记，却以派尔的二战经历为叙事框架——并未真正给出答案。

谈及派尔与战争时，这本书表现得极为出色。这位记者生前勤于书信往来，克里斯林格先生审慎而大量地引用了派尔与两位密友及妻子杰拉尔丁·“杰瑞”·西博尔德的通信，记录了他亲历的战役、撰写的专栏，以及他身心状态的起伏。事实上，本书最显著超越前人传记之处——包括詹姆斯·托宾1997年出版的佳作《厄尼·派尔的战争》——在于刻画了派尔的情感挣扎、杰瑞更为深切的痛苦，以及这对夫妇复杂纠结却始终充满爱意的婚姻。

对于另一个重大谜题——为何派尔在五年间不断重返战场，本书同样给出了精彩解答。克里斯林格写道：“厄尼已抵达某种临界点，选择的自由已被某种认知取代：他生来就以特定方式属于这个世界，而这种存在方式不容妥协。“正如派尔本人在给杰瑞的信中所言：“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不愿再去，但在我看来，这几乎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写下这段话时，44岁的派尔身在加利福尼亚。两个月后的1945年3月，他登上了前往冲绳的海军陆战队突击运输舰。4月18日，在前往伊江岛日军指挥所途中，他被狙击手子弹击中当场身亡。一名中士竖起简陋的木牌，上书：“第77步兵师于此地痛失战友厄尼·派尔”。若空间允许，他或许会加上派尔一年前报道安齐奥登陆时写下的句子：

“我常常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既然并非必须，但我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于是不再纠结。”

《威尔·罗杰斯传》的作者亚戈达先生正在撰写一部关于讽刺的历史著作。

刊载于2023年5月27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