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舒尔茨的幽灵世界 - 《华尔街日报》
Boyd Tonkin
布鲁诺·舒尔茨的《邂逅:小巷中的犹太青年与两位女子》(1920年)。图片来源:华沙亚当·密茨凯维奇文学博物馆布鲁诺·舒尔茨的故事常发生在平凡与神秘交织的十字路口。在《天才时代》中,年轻艺术家约瑟夫——舒尔茨的化身——迎接刚出狱的混混朋友什洛玛。这个前囚犯对朋友的画作惊叹不已,怀疑"世界是否曾在你手中蜕皮重生,像魔法蜥蜴般焕然一新"。因为什洛玛作恶的动机,是认为这个世界已经"磨损殆尽",万物失去了"神圣之手的遥远辉光"。
舒尔茨用精湛的波兰语散文,为他的世界重新镀上天堂或地狱般的奇异光泽。那些充满隐喻、浸透先知式怪诞的文字,将平凡的加利西亚小镇变成"醉人奥秘"的剧场。生物变换形态,时空扭曲变形,玄奥的启示总在触不可及之处徘徊。《鳄鱼街》宣称:“现实薄如蝉翼”;《书》则暗示每个事件中"都有更高存在秩序在奋力自我彰显,从内部迸发炽烈光芒"。
这位犹太裔小说家、版画家兼艺术教师1892年生于哈布斯堡统治的德罗霍比奇(今乌克兰)。生前仅出版两册薄薄的故事集。1942年11月,他死于占领祖国的德国侵略者之手。即便以其笔下荒诞世界也难以想象的转折中,舒尔茨生命的最后岁月竟是作为盖世太保虐杀狂菲利克斯·兰道的家奴度过的。关于他的死亡(本杰明·巴林特收集了五种说法),其中一个版本是:兰道枪杀了另一名盖世太保暴徒的仆人,在屠城期间,这名纳粹分子看见携带面包的舒尔茨便杀害了他,事后向兰道炫耀:“你杀了我的犹太人,我杀了你的”。
孤独的开创性创作者,还是纳粹大屠杀的标志性受害者?舒尔茨遗产的这两面并不总是和谐共存。巴林特先生的《布鲁诺·舒尔茨:一位艺术家、一场谋杀与历史的劫持》——与其前作《卡夫卡的最后审判》(2018年)采用相似手法——不仅提供了敏锐的传记画像,更深入探究了充满争议的纪念仪式。从今日乌克兰到耶路撒冷亚德瓦谢姆大屠杀纪念馆,作者以稍显冗长的篇幅(这略微影响了这部情感真挚、研究深入的著作的平衡)追溯了2001年摩萨德特工夺取舒尔茨为残暴的兰道服务期间重新发现的儿童壁画引发的争议。
与此同时,波兰文学著名学者兼译者斯坦利·比尔携《夜之幻影》进入舒尔茨译作的争议领域,该书收录了13篇重要故事的译本,以及新近发现作品《Undula》的首个英译本。
舒尔茨去世数十年后才获得国际声誉:关键转折点是1977年菲利普·罗斯将其处女作《肉桂铺子》(又名《鳄鱼街》)选入企鹅出版社"另一欧洲作家"系列。此后,大卫·格罗斯曼(《爱情详解》)、辛西娅·欧芝克(《斯德哥尔摩的救世主》)和乔纳森·萨弗兰·弗尔(《树形密码》)等拥趸将其文风与失传小说《弥赛亚》的迷人传说融入各自作品。正如巴林特精辟所言,他的命运吸引着"层层叠叠的竞争性神话"。这两部新作共同证明,这位被学生回忆为"那种……为自己的存在道歉"的腼腆教师,依然在文学世界中生机勃发。
评论家将舒尔茨与弗朗茨·卡夫卡相提并论,因其笔下精确而阴森的梦境景观,其中变形的力量使所有生命形态都呈现出令人不安的可塑性;又与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类比,因其对波兰犹太生活的魔幻重构。前者用德语写作,后者用意第绪语。但作为波兰现代主义文学的边缘大师,舒尔茨究竟属于何处?正如巴林特先生所示,其作品始终萦绕着阈限性的气息。德罗霍比奇被犹太人、波兰人和乌克兰人分割:戏谑者称其为"一个半城市"。尽管老舒尔茨经营着一家纺织品店(在他儿子的故事中,这家店以超现实主义改造后的形象重现),但小镇因附近的油井而繁荣。舒尔茨描绘了那些被粗粝、廉价现代性打上烙印的街区,称其为"狂野克朗代克的印记"。
年轻的布鲁诺绘画技艺精湛且富有创意,尽管父亲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其小说中不祥的鼓点)、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奥匈帝国的崩溃中断了他的艺术学习。在独立的波兰,舒尔茨获得了学校绘画教师的职位,并一直保持到1939年后。巴林特先生着重分析了舒尔茨绘画作品中受虐性质的性幻想——那些踩着高跟鞋、挥舞皮鞭的女主宰者,或许是他狂热想象力中唯一平庸的一面。但与现实中才华横溢的女性们充满冲突的关系——常通过才华横溢的书信往来展开——将他引向了作家之路。这些女性包括意第绪语诗人德博拉·沃格尔;他的赞助人索菲亚·纳乌科夫斯卡;以及曾与他订婚的约瑟菲娜·谢林斯卡,这位皈依天主教的犹太人之女后来将卡夫卡的《审判》翻译成波兰语,并与舒尔茨平分稿酬。
《肉桂铺》(1933年)及其续作《沙漏下的疗养院》(1937年)虽获评论界盛赞,却未能驱散作者心中盘踞的阴郁与恐惧。早在1934年,他就在信中写道:“我怀着黑暗的确信,一切都将走向悲剧结局。“苏联的入侵与纳粹的占领,最终将舒尔茨禁锢在"强权下的艺术家"角色中,直至惨烈离世。巴林特对"壁画事件"的细致记述——以色列政府强行收缴舒尔茨遗作——虽深刻揭示了"苦难管理"的伦理困境,却几乎让艺术家的身影湮没在争议尘埃中。
斯坦利·比尔的新译本犹如一剂醒神良方,让我们重新领略这位文学独行者文字巫术的诡谲魅力。比尔在初代英译者维涅夫斯卡(试图驯化波兰原文的异质风格)与莱文(坚持保留文本怪诞特质)的两种取向间开辟中道。其成果既萦绕着令人难忘的奇诡诗性,又始终保持着可解的温度。
抛开与卡夫卡的比较,舒尔茨引领我们穿过狂风呼啸的夜巷,踏入堆满杂物的店铺或客厅。在那里,人与物都以狄更斯——甚至迪士尼——都会致敬的癫狂姿态蜕变着形态。比如那个在多篇故事中阴郁沉思的患病家长,不仅变成蟑螂(《父亲最后的逃亡》中)更化身为"某种螯虾或巨型蝎子”。比尔精准传达了舒尔茨梦魇图景中骇人诙谐与精神震颤的双重特质,更让我们聆听到恐惧与闹剧背后,对超越与救赎的深切渴望。当"弥赛亚降临地平线边缘垂望人间"的春日静好时刻,这种渴望最为清晰可感。
《独立报》前文学编辑汤金先生是《翻译小说百佳》的作者。
刊登于2023年5月20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