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评论：名字中的讯息——《华尔街日报》

2022年，一名参观者在法国皮蒂维耶大屠杀纪念馆观看照片。图片来源：CHRISTOPHE PETIT TESSON/Getty Images法国作家兼演员安妮·贝雷斯特的自传体小说《明信片》始于2003年巴黎郊区，当时她的家人收到一张神秘的匿名明信片，收件人写的是M·布韦里。这里的M并非指"先生"，而是叙述者已故祖母米里亚姆（1995年去世）的名字缩写。卡片上只写着四个名字：以法莲、艾玛、诺埃米、雅克。这正是米里亚姆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名字——他们全都于1942年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

这张令人费解的明信片成为贝雷斯特这部震撼小说的引子，故事由一位名叫安妮的作家讲述（我们最终得知她也姓贝雷斯特）。《明信片》既是家族史，也是侦探故事；既探讨了从未参加过逾越节晚餐的人如何理解犹太身份，也清醒地提醒着反犹主义始终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是谁寄出了这张明信片？目的何在？这个问题驱使安妮的母亲莱莉亚，以及多年后的安妮本人，深入探寻家族历史。由于米里亚姆从未提及过去，她们发现的许多事情都令其震惊。但这个家族的大致经历却是犹太人因迫害而不断迁徙的典型故事。

莱莉亚从1919年开始追溯：富商纳赫曼·拉比诺维奇召集家人参加在俄罗斯的最后一次逾越节晚餐，宣布将与妻子埃斯特迁往巴勒斯坦种植橙子。他已预见革命后的局势对犹太人不利，敦促三个儿子尽快离开俄国。

鲍里斯，一位博物学家，移居捷克斯洛伐克。演员埃马纽埃尔前往法国。而25岁的工程师以法莲自认社会主义者胜过犹太人身份，决意留在莫斯科。但当布尔什维克开始清洗昔日战友时，他也被迫流亡。以法莲与妻子艾玛带着长女米利亚姆，乘马车西行500多英里抵达里加，在那里建立了成功的鱼子酱贸易。四年后，反犹浪潮再度袭来。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们投奔了已定居巴勒斯坦的父母眼中这片"前景黯淡"的土地。五年后，他们带着米利亚姆、诺埃米和雅克三个孩子重整旗鼓，这次选择了巴黎。

20世纪30年代，拉比诺维奇家族在法国蓬勃发展。米利亚姆在索邦大学攻读哲学，诺埃米则梦想成为作家。但以法莲屡次为家人申请法国公民身份遭拒。即便在法国生活十年后，他们仍被归类为"外国犹太人"。

正如本书所述，莱莉娅从初期研究中还原的历史是"混合叙事"。她提醒安妮：“有些显然是事实，但其余部分有多少出自我个人推测，由你判断。”

1942年线索中断，推测成为主导。当德军1940年占领巴黎后，拉比诺维奇一家便常居诺曼底乡间别墅，法国警察在此逮捕了他们。两个年幼的孩子先被带走，父母数月后亦遭逮捕。最终目的地：奥斯维辛。只有米利亚姆因一系列自称"巨大幸运"的机缘得以幸存，并于1944年生下莱莉娅。

贝雷斯特女士的代理人安妮在2019年女儿报告学校发生反犹事件后接过了调查重任。她执着地追查十六年前那张令人不安的明信片的神秘寄件人。她抽丝剥茧的寻访过程，与她拼凑出的家族史诗同样引人入胜。安妮咨询了私家侦探和笔迹专家，走访了祖母在普罗旺斯的老邻居后代，以及曾祖父母在诺曼底旧居附近的居民，并在当地市政厅翻查档案。有些村民热心相助，另一些人——包括那栋藏着埃玛三角钢琴和拉比诺维奇家族照片的屋主——则对她公开敌视。

作为贝雷斯特首部英译小说，《明信片》由蒂娜·科弗流畅译自法语，曾入围龚古尔文学奖，因生动刻画二战时期法国生死图景而广受赞誉。作者亲属的故事尤为精彩：米里亚姆通过首段婚姻结识画家弗朗西斯·毕卡比亚之子——英俊不羁的维森特·毕卡比亚，由此加入抵抗运动。维森特的母亲加布里埃尔·比费-毕卡比亚不仅是法国抵抗运动核心组织者（亦是马塞尔·杜尚的情人），还是贝雷斯特与姐姐克莱尔2017年所写传记的主角。

贝雷斯特的考据功夫令人叹服，将残酷史料巧妙编织进家族叙事。书中多次引用的丹尼尔·门德尔松《失踪者：寻找六百万中的六人》与俄裔法籍作家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小说（本书中她在皮蒂维耶集中营和奥斯维辛的遭遇成为诺埃米·拉比诺维奇的人生映照）共同构成了创作灵感。小说既揭露了助纣为虐的法国帮凶，也歌颂了维森特的姐姐雅妮娜·毕卡比亚、诗人勒内·夏尔等英雄，以及冒死庇护犹太人的教师夫妇。1945年巴黎卢泰西亚酒店那幕令人心碎的场景同样震撼：包括米里亚姆在内的被驱逐者家属，在骨瘦如柴的集中营幸存者中绝望搜寻亲人的身影。

在《明信片》接近尾声时，安妮带着对自身血脉与身份的新认知，思索着家族在战后遭遇反犹主义的种种经历。其中包括1950年莱莉娅六岁时在普罗旺斯校园里被称为"肮脏的犹太人"后才发现自己犹太血统的震惊，以及1985年同龄的安妮发现自家墙上被画上卐字符时的困惑。还有2019年她女儿遭遇的不快经历。贝雷斯特女士写道：“这种模式无可否认。“人们不禁要问：*万变不离其宗？*但愿并非如此。更希望这样一本既涵盖历史暴行又警示当下危机的书籍，能让我们保持警醒。

麦卡尔平女士定期为《华尔街日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和NPR.org撰写书评。

刊载于2023年5月13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