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在意大利》评论:一位漫游者与他的影子 - 《华尔街日报》
Benjamin Shull
意大利都灵纪念弗里德里希·尼采的牌匾图片来源:盖蒂图片社每个读者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弗里德里希·尼采(1844-1900)。对许多人而言,这位德国哲学家是道德沦丧世界的冷酷先知,认为强者有权征服弱者;而另一些人则视他为人类创造力的坚定捍卫者,致力于将苦难转化为力量源泉。批评者认为他宣称"上帝已死"不过是轻率的挑衅,追随者却从中看到在旧准则消亡后重新创造意义的振奋挑战。
尼采的思想始终在深渊边缘徘徊,最终他纵身跃入其中。据传1889年1月3日,他在意大利都灵目睹马夫虐马时精神崩溃。他冲去拥抱那匹可怜的牲口后倒地不起,此后十年直至离世都处于疯癫状态。
这段都灵往事成为居伊·德·普尔塔莱斯《尼采在意大利》的终章。这部1929年首版于法国的研究著作,如今首次推出英译本。生于柏林、长于瑞士、求学索邦的普尔塔莱斯(1881-1941)自如游走于法德英文学文化之间。正如译者威尔·斯通在序言中指出,普尔塔莱斯与尼采共享"某种共同遗产,一种不可逆转的欧洲未来图景——国界划分出渴望对话互鉴的毗邻文化"。普尔塔莱斯常与斯蒂芬·茨威格通信,后者同样具有泛欧洲情怀,也曾撰写过尼采研究著作。
《尼采在意大利》本质上是一篇扩展性散文,波特莱斯在给法国诗人保罗·瓦莱里的献词中明确将其定义为这类文体。这种散文形式让波特莱斯得以运用传统传记中罕见的修辞华彩。当描述尼采1880年抵达威尼斯时,他写道:这位哲人在这座人工之城嗅到了"遗忘、死亡与腐朽的气息,其地基正在浊浪拍打下逐渐溃烂"。
在理智生命的最后十年里,尼采主要往返于瑞士和意大利之间,依靠巴塞尔大学的养老金生活——此前他因健康恶化被迫辞去该校教职。他曾是理查德·瓦格纳的密友,后来与这位作曲家决裂。1876年11月在那不勒斯湾的索伦托港城,尼采与瓦格纳进行了最后一次会面。波特莱斯以独特文风再现了那个场景:
这是七八年间无数次会面中的最后一次,永无回头路的诀别。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深秋晴日里,他们沉默地前行,记忆的重负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沿着海湾行走,穿过松林登上观景台。面对浩瀚大海,瓦格纳终于低声说道:“这风景最适合告别。”
波特莱斯还记述了传主生命中的其他标志性事件。比如1882年在罗马,尼采遇见了俄裔思想家露·莎乐美,这位灵魂伴侣后来拒绝了他的求婚。但本书重点不在于罗列尼采在意大利的具体经历,而是实时记录其思想成熟期的智识发展。作者详细描写了尼采日益反传统的思考轨迹——这些思想在1880年代相继爆发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善恶的彼岸》《论道德的谱系》等惊世之作中,同时也记录了周期性健康危机如何让他数日无法工作,而这些黑暗时期恰恰成为其创作过程的核心部分。
波塔莱斯提及了他笔下主题的几大思想支柱——永恒轮回、上帝之死、超人——但部分读者或许期待更深入的探讨。若想获得更多背景信息,苏·普里多的标准传记《我是炸药!》(2018年)值得一读,该书尤其精彩地剖析了尼采与瓦格纳的关系,以及他们对亚瑟·叔本华哲学的共同热忱。尼采的自传《瞧!这个人》是他在精神崩溃前完成的最后著作,书中包含他对自身作品的评述,并设有"为何我如此智慧"等章节标题。
音乐是尼采与波塔莱斯的另一共通点。后者曾为柏辽兹、肖邦和李斯特撰写传记。他运用自身对音乐人物的理解,为尼采的意大利漫游经历增添了色彩。据他记载,在1880年那次威尼斯之旅中,尼采曾痴迷于肖邦的音乐。“在这两位病弱之躯中,“他沉思道,“在这两位热情而克制的独行者身上,在这处处流亡的灵魂里,生命力的戏剧性奔涌产生了共鸣。或许我还可以补充:一种从怀疑中创造出的共同愉悦。”
波塔莱斯写道,1888年11月,就在精神崩溃前数月,尼采经历了"一生中最强烈的震撼之一”。都灵一场演奏贝多芬、李斯特和比才作品的音乐会让他潸然泪下。圣诞节当天,他透过卡洛·阿尔贝托大街住所的窗户聆听歌剧。历经多年默默耕耘与病痛缠斗后,他的自传已交付出版商,著作终获更广泛认可。但他的心智正急速衰退。不到一周后,在都灵的街头,点燃尼采惊世才智的火焰永远熄灭了。
舒尔先生是《华尔街日报》的图书编辑。
刊登于2023年4月29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