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评论《脑航员》:玩一场“禁忌游戏”
Dominic Green
图片来源:盖蒂图片社美国社会是一场庞大的药理实验。去年,美国缉毒局查获的芬太尼相当于3.79亿致死剂量。据美国疾控中心2020年报告,医生开出了1.43亿份阿片类药物处方。超过4000万美国人服用阿得拉(活性成分:苯丙胺盐类),近同等数量人群正在服用SSRI类抗抑郁药。用药低龄化趋势明显:美国儿科学会建议,多动症患儿需年满六岁方可开具苯丙胺处方。
面对如此数据,英国作家迈克·杰伊认为毒品对现代心智塑造至关重要的观点不无道理。但究竟是哪些毒品?又塑造了谁的心智?杰伊在《精神探险家》一书中基本回避了当下普遍的精神麻木现象——芬太尼、SSRI类药物和奥施康定未被提及,大麻销售合法化后随之而来的精神疾病泛滥、暴力行为异常及社会萎靡现象也未有讨论。相反,作者以五分维多利亚时代的怀旧情绪,兑入一分致幻未来主义进行调和。
杰伊写道,19世纪的"叛逆者、自学者、波西米亚人和神秘主义者"可以自由进行意识实验而不受当局干扰。此言不虚,但彼时同样存在驱使儿童清扫烟囱、下井采矿乃至沦为娼妓的现象。作者认为,当"反毒品"的20世纪以种族主义为由实施禁令时,不仅践踏了个人自主权、将愉悦行为定罪,更扼杀了精神探索实验可能带来的认知突破。美国的毒品管制始于1875年针对旧金山鸦片馆的禁令,1914年《哈里森麻醉品法案》后加速推进,至进步主义时期已演变为清教徒式的狂热运动。
杰伊先生认为,西方对毒品的"矛盾态度"体现了"不同现代性版本之间的断层线"。他写道,上个世纪对毒品使用的禁忌造成了"我们追寻现代自我漫长历程中的一段空白"。此后价值观转向了加拿大哲学家查尔斯·泰勒所总结的"内在性、自由、个性与回归自然"。杰伊相信,这种观点将毒品从"存在性威胁"转变为"拓展心智、恢复健康、发现真实自我"的工具。
遗忘毒品历史的民族注定重蹈覆辙。西欧本土缺乏古柯叶、阿拉伯茶或槟榔等兴奋剂。贸易与帝国扩张带来了茶叶、咖啡和巧克力等"清醒的致醉物"——还有大麻。1689年,罗伯特·胡克向伦敦皇家学会报告称食用大麻让他"异常欢欣"且"饥肠辘辘"。1799年,化学家汉弗莱·戴维服用新发现的一氧化二氮后,也经历了类似的欣快体验。
第一代瘾君子曾有着更高雅的面貌。鸦片激发了浪漫主义者对内心感受的狂热。作为浪漫主义运动的基思·理查兹,柯勒律治启发了《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自白》作者托马斯·德·昆西。德·昆西影响了爱伦·坡,而坡的法语译者波德莱尔在戈蒂耶举办"哈希什俱乐部"的沙龙楼上写就《恶之花》。波德莱尔早已洞见毒品是"禁忌游戏",却仍沉溺其中,最终落得与母亲相依为命。
随着科技加速生活节奏,吸毒者加大了摄入量。“我厌恶生活的单调乏味,“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给自己注射7%可卡因溶液后对华生医生说,“我渴望精神的亢奋。“19世纪咖啡饮用者的代表人物是《人间喜剧》系列作者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他通过"空腹干嚼大把咖啡粉"来激发创作灵感和胃液分泌。当心悸和盗汗症状消退后,巴尔扎克得出结论:“咖啡需要祭品。”
毒品似乎揭示的那些晦暗精神领域,如今被称为"意识”。1880年代,年轻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像现代对冲基金经理一样用可卡因提高产出。与此同时,威廉·詹姆斯通过一氧化二氮获得"强烈的形而上学启示”,随后循着直觉开始研究"神秘意识"和超自然现象。
即便在非法化后,这种高尚的乐趣仍在延续。遗憾的是,杰伊先生从1910年代直接跳转到1960年代初迷幻探索成为大众现象的时期。其间,那个被认为"抗拒毒品"的20世纪其实拥抱了工业规模的药物研发与生产。可卡因和安非他命"完美契合现代战争的挑战”,吗啡对伤员亦是如此。毒品文化始终是工业生活的一部分。
兰波提出的"系统性地扰乱感官”,最终演变成大型政府和制药巨头对感官的渐进式重构。在1932年的《美丽新世界》中,奥尔德斯·赫胥黎警告:毒品是极权主义者的美梦,是"一个通过药物调节构筑的幻想世界,用以防范社会动荡的风险"。恩斯特·荣格尔在其1949年小说《太阳城》中创造了"心灵宇航员"一词,描述通过迷幻剂逃离"压抑的未来都市"的人们。
杰伊先生从自由主义角度阐述了开拓思维的观点。他引用了近期关于迷幻剂与MDMA治疗心理创伤成效的研究。沿袭夏尔·波德莱尔与威廉·詹姆斯的传统,亨特·拜登声称在墨西哥海滨别墅一位灵性治疗师指导下,通过吸食索诺兰沙漠蟾蜍分泌物获得"深刻体验"后,他保持了"一年清醒"。
格林先生是《华尔街日报》撰稿人,英国皇家历史学会会士。
刊载于2023年4月21日印刷版,标题为《玩一场"禁忌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