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斯·惠特利的奥德赛》书评:一位诗人的解放——《华尔街日报》
Randall Fuller
1773年版的菲利斯·惠特利诗集《宗教与道德主题杂咏》图片来源:兰迪·杜切恩/Alamy在美国革命爆发前夕,英格兰在与叛逆殖民地的激烈宣传战中占据一项优势:那些为自身自由奔走疾呼的美国爱国者,恰恰是全球最大的人口贩子群体之一。这种虚伪不言自明。正如一位英国作家指出,当波士顿人控诉伦敦官员"锻造地狱枷锁"时,他们"本城实际蓄养着两千名黑人奴隶,这些奴隶既未亲自也从未通过自由选举的代表同意过当前的奴役状态"。塞缪尔·约翰逊的讽刺更为犀利:“为何对自由呼声最响亮的,竟是那些驱使黑奴之人?”
这种抨击如此有力,以至于许多革命者认为殖民地的奴隶制是其争取权利的最大障碍。回应从基于种族劣等论的蓄奴辩护,到彻底废除奴隶制的强烈呼声不一而足。
在此背景下,一位年轻女性以精妙的诗作诠释了殖民时期美国种族、财产权与自由的复杂命题。1761年,这个七八岁的女孩从西非家园被掳(其非洲原名已不可考),在经历恐怖的中段航程后,最终被卖给波士顿富商约翰·惠特利和苏珊娜·惠特利夫妇。她以横渡大西洋的运奴船"菲利斯号"受洗命名。
在被奴役的几年内,菲莉丝·惠特莉开始用俘虏者的语言创作诗歌。1767年,她年仅14岁时便在罗德岛新港水星报上发表了首部作品《致哈西与科芬先生》,这首诗讲述了惠特莉家两位客人从海难中惊险逃生的故事。诗中描绘的汹涌海景与溺水而亡的不祥预感,正源自惠莉斯本人在奴隶船上的亲身经历。
这位年轻女性很快开始创作挽歌、传单诗和颂词。她在诗中赞颂波士顿名流与殖民地官员,悼念逝去的牧师与孩童。随着波士顿逐渐走向战争——这座革命骚动的温床正是惠特莉的居住地,她家附近还发生了波士顿惨案——她的诗作愈发聚焦动荡的政治局势。正如大卫·沃尔德施特雷歇尔在《菲莉丝·惠特莉的奥德赛》中所言,这些诗作是她精心策划的尝试:既为跻身波士顿上流社会,也为参与将决定殖民地命运的帝国政治。(例如她曾写诗赞颂乔治三世国王废除《印花税法》)这些创作本质上是对自由的叩门。
1773年,19或20岁的诗人随惠特莉家少爷远赴伦敦,促成《宗教与道德主题诗集》的出版。(其中多数诗篇宣扬基督教式的顺从与天国的慰藉)在帝国首都期间,她先后会见了伦敦市长、代表殖民地利益面见国王的本杰明·富兰克林,以及众多贵族与废奴主义者。这本收录39首诗的集子,向她的新朋友们证明了非洲人完全有能力参与西方文明——由此驳斥了当时愈演愈烈的奴隶制种族辩护。
这本书使她成为国际名人。被誉为“著名的非洲女诗人菲莉丝·惠特利”,伏尔泰称赞她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当她将一首诗寄给新上任的殖民地武装部队总司令乔治·华盛顿后,他回信表示:“尽管我或许配不上如此赞誉,但您的文风与笔法无疑展现了卓越的诗人才华。”回到美国后不久,在英美反奴隶制群体的压力下,惠特利家族最终解放了这位天才。
尽管生前备受推崇,惠特利的成就在19至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却鲜为人知。长期以来,两大困境阻碍了人们全面理解她的生平与诗作。其一是她所遵循的创作传统——新古典主义诗歌风格冷峻,英雄双行体(由五步抑扬格押韵对句构成)结构严整,难以为我们更熟悉的浪漫主义抒情诗那种情感迸发与个人剖白留出空间。
另一困境是其生平文献的匮乏。除诗作和少量信件外,关于她日常生活的记录少得惊人。这种缺失折射出殖民地档案记录的固有偏见:普通白人家庭购买牛脂蜡烛的开支都比这位文坛巨匠的生平更易考证。而惠特利的诗作也未能弥补这一缺憾。至少从表面看,这些诗篇并非个人经历的直白吐露,而是精心设计的文学表演,旨在驳斥非洲人生而为奴的谬论。
在缺乏个人细节的情况下,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历史教授沃尔德斯特雷歇尔先生巧妙地再现了革命前美国复杂的政治现实。他尤其擅长解析惠特利在其诗作中隐藏的微妙信息——那些旨在引爆当时种族政治格局的爆炸性装置。例如在《从非洲被带到美洲有感》一诗中,她对皈依基督教(进而对自身被奴役)表现出的虔诚感恩,在最后两句被巧妙颠覆:“记住,基督徒们,该隐般黝黑的黑人/也能被净化,加入天使的行列。“她以简洁有力的笔触,不仅揭露了那些一边高唱金科玉律一边奴役同类的基督徒的虚伪,更暗示黑人如同推动英国奴隶贸易的甘蔗,将通过真正的基督教得到"净化”——变得"洁白”。
惠特利获得自由后的生活远非顺遂。这段岁月比她与惠特利家族共度的时光更少被记载。1774年她的前主人苏珊娜去世,诗人失去了经济庇护。约1778年,她与名为约翰·彼得的自由黑人杂货商结婚,后者后来因债务入狱。他们至少有两个孩子夭折,惠特利本人也于1784年12月5日逝世,年仅31岁。
有段时间,她的遗产在这个年轻国家的文化记忆中徘徊,成为这个自诩"孕育于自由"却延续奴隶制的新共和国的尖锐讽刺。托马斯·杰斐逊在惠特利去世次年出版的《弗吉尼亚笔记》中,以轻蔑否定其成就的方式回应她带来的威胁。此后她逐渐被遗忘,在美国文学教科书和选集中,她只是作为首位出版诗集的非裔美国诗人、殖民地第三位出版诗集的女性被提及,却未被认真对待。如今她正逐渐重新被认知为那个时代的重要人物——其诗作呈现出一种克制的双重声音,既合乎规范又暗含颠覆。
在她寓言式的诗作《美国》中,惠特莉通过宣称"有时通过比喻,能赢得一场胜利",将她诗歌创作的意图表达得再清楚不过。沃尔德斯特里彻先生将这句引人注目的话解读为试图改变那些要求自由却又奴役他人的人的想法——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干预,不仅旨在解放她自己,也旨在解放她的社会。菲利斯·惠特莉的雄心与她被迫前往的这个新兴国家一样宏大,如今她作为非凡才华、韧性和远见的典范屹立不倒。卓越才华、坚韧不拔与远见卓识的典范。
富勒先生是堪萨斯大学赫尔曼·梅尔维尔美国文学特聘教授。
刊登于2023年4月8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