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心智》评论：才华与崩溃 - 《华尔街日报》

1998年的迈克尔·劳多尔。图片来源：米奇·雅各布森/美联社1973年，10岁的乔纳森·罗森与家人搬到了纽约州新罗谢尔市——一个文化底蕴深厚、思想活跃的纽约中产阶级郊区。这里由胡格诺派难民于1688年建立，当年路易十四宣布新教非法后他们逃离法国。乔纳森的父亲罗伯特本身就是欧洲难民，6岁时作为无人陪伴的犹太儿童从纳粹控制的维也纳获救，被带到安全的纽约，从此再未见过父母——他们在大屠杀中遇难。

身为德国文学教授的罗伯特与小说家妻子诺玛选择新罗谢尔，是为了让乔纳森和他12岁的姐姐获得比纽约市问题重重的公立学校体系更好的教育。他们也期待加入镇上活跃热情的犹太社区。

搬到新罗谢尔后不久的一个夏日，乔纳森在前院看见一个瘦高的10岁男孩沿街走来。迈克尔·劳多尔主动自我介绍，两人因众多共同兴趣迅速结为挚友。他们都痴迷音乐、桌游、政治、街头篮球，尤其热爱阅读。正如罗森在《最强大脑》一书中写道，他和迈克尔坚信"大脑就是你的火箭飞船，你注定要进入其中一飞冲天。某种神秘进程——从未言明，近乎玄妙却无比真实——将推动我们超越平凡生活的阴影，思考出一条通往巅峰成功的道路。"

迈克尔与成年人交谈时异常自在；他直呼其名，仿佛与他们平起平坐。他才华横溢的同时，也充满善意与魅力。但作者后来才逐渐意识到，他还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在回忆录的开篇，罗森先生唤起了他们快乐童年中的共同记忆——这些记忆因两人成年后的遭遇而显得愈发沉重。《最强大脑》以极富感染力的笔触和令人难忘的萦绕感，讲述了一段被精神错乱噩梦击碎的深厚友谊。

“我和迈克尔成长的年代，疯狂氛围弥漫，“作者回忆道，他列举了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和肯·克西的《飞越疯人院》等作品，“尽管难以分辨那究竟是俗语还是临床术语，但这种困惑本身塑造了我们的世界——一个依靠’相互保证毁灭’战略避免核战的世界。”

两个男孩就读于同一所公立学校。迈克尔轻松通过大学先修课程；乔纳森在数理科目上吃力，却在文学方面出类拔萃。他们都进入耶鲁大学，乔纳森主修文学，迈克尔攻读经济学。以最优等成绩（三年内）毕业后，迈克尔在波士顿管理咨询公司贝恩获得高薪职位。他计划用十年积累财富，然后从企业界退休，开启小说创作生涯。

但贝恩每周100小时的高压工作造成了伤害，某些远比疲惫更严重的症状开始显现。迈克尔开始怀疑同事窃听他的电话。某天与秘书交谈时，他忽然觉得房间变暗，眼前人变成了"长着利爪和吸血鬼獠牙的怪物”，正滴着鲜血威胁他。经历这次恐怖事件后，迈克尔辞职回到新罗谢尔，但偏执妄想却加剧了。当他指控父母是被邪恶分身替换的冒牌货时，他那坚定而支持他的父亲说服他自愿入住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精神科，在那里度过了八个月。

罗森先生是众多前往医院探望迈克尔的朋友和家人之一。渐渐地，抗精神病药利培酮削弱了他的妄想，使他不再坚信访客要谋杀他，也不再认为猴子在啃食他的大脑。出院后他被安置到过渡疗养所，参加医院日间项目，接受个人、团体及家庭治疗。他的好转让工作人员相信他已具备工作能力——成为梅西百货的收银员。正如迈克尔后来对记者所说：“他们视我为高功能精神分裂症患者，但并非高功能人士。”

迈克尔和父亲认为他还能做得更好。在贝恩公司工作时，迈克尔曾申请七所顶尖法学院并获得全部录取。在父亲鼓励下，迈克尔会见了耶鲁法学院院长圭多·卡拉布雷西，询问尽管患有精神分裂症，录取资格是否仍然有效。卡拉布雷西先生将精神病比作隐形轮椅，向迈克尔保证耶鲁会提供"斜坡”，帮助他在法学院茁壮成长。

而他确实大放异彩。同学们对他的才华惊叹不已。尽管鲜少有人知晓他的病情，但当药物副作用带来困扰时，同学们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视力模糊时为他朗读文章，手指痉挛时替他打字。正如迈克尔后来所言：“我进入了全美最支持心理健康的机构：耶鲁法学院。”

尽管利培酮未能消除他的幻视症状，但削弱了他对这些幻觉的妄想性解读。例如清晨醒来时，他常会看到床单正在燃烧。由于无法确定火焰是否真实，他会打电话给父亲，而父亲只是让他伸手触碰火焰，看手指是否会被灼伤。这种现实检验的仪式让迈克尔确信自己的床铺并未着火。

迈克尔顺利获得了学位，但从未申请过联邦法官助理职位或精英律所的岗位。耶鲁法学院始终给予支持，为这位失业的毕业生提供了为期两年的研究职位。他们希望他能增加学术著作产出，从而在顶尖大学获得教职。

在法学院期间，迈克尔与本科时代相识的爱尔兰天主教女孩凯莉·科斯特洛相恋。尽管他身患疾病，凯莉仍对他倾心相待。她在曼哈顿一家致力于改善弱势儿童教育成果的理想主义初创公司工作，并计划在婚前改信犹太教。

1995年，《纽约时报》记者在一篇报道中描绘了迈克尔战胜精神分裂症的事迹。文章将他塑造成一个天才——凭借自身毅力、他人支持及优质精神治疗，最终从美国顶尖法学院毕业。他成为精神疾病患者们鼓舞人心的榜样，有力驳斥了将精神分裂症患者污名化为流浪汉或精神病杀手的刻板印象。

在文学代理人的帮助下，迈克尔起草了一份80页的图书提案《疯狂法则》，讲述他乐观向上的故事。这份提案引发了纽约出版商的竞标战，最终斯克里布纳出版社以60万美元签下合约。导演朗·霍华德买下了这部未完成作品的电影改编权；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最初确定出演男主角，后由布拉德·皮特接替。

迈克尔和卡丽搬到了风景如画的哈德逊河畔黑斯廷斯镇，这里距离曼哈顿北部仅30分钟车程。卡丽在初创公司长时间工作，而独自在家的迈克尔饱受写作瓶颈困扰。父亲的癌症离世更让他情绪恶化。1998年6月的一天，卡丽联系同事称突发私事无法参会，承诺次日早晨到场——但她永远失约了。

次日，迈克尔的母亲接到儿子语无伦次的可怕电话后报警。警察在厨房地板上发现了卡丽血迹斑斑的尸体：她身中多刀，喉管被割断，遇害时还怀有身孕。她的车辆与迈克尔同时失踪。

当警方在纽约伊萨卡逮捕迈克尔时，他无法确定自己杀害的究竟是卡丽、仿真人偶还是外星生物，并坚信自己面临死亡威胁。尽管迈克尔已擅自停药，但由于没有证据表明他会对自身或他人构成即时危险，其精神科医生在法律上无权强制他接受治疗。

过去25年里，迈克尔一直被关押在戒备森严的医院——这里收治着因精神错乱被判无罪或像迈克尔这样被认定精神状况不适合受审的人。乔纳森偶尔会去探望他。这些年来，乔纳森还与他们共同认识的许多人交谈过，包括迈克尔的家人、医生，甚至包括那些打算将迈克尔生平拍成电影的制作人。透过迈克尔病情的迷雾，罗森先生试图理解朋友的苦难、他们的友谊以及他们截然不同的命运。作者提到，曾有位同事借用电影《卡波特》》中的台词总结乔纳森与迈克尔的关系：“感觉我们是在同一栋房子里长大的，只不过他从后门走了出去，而我走了前门。”

麦克纳利先生是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兼临床培训主任，著有《什么是精神疾病？》一书。

刊载于2023年4月8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