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波蒂斯》评论：倾听美国之声——《华尔街日报》

1968-69年间，查尔斯·波蒂斯与约翰·韦恩（骑马者）在《大地惊雷》片场。图片来源：派拉蒙影业/Photofest查尔斯·波蒂斯（1933-2020）一生创作了五部小说及若干随笔，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当属1968年出版的第二部小说《大地惊雷》，该作品曾两度被成功搬上银幕。数十年来，他拥有近乎狂热的忠实读者群，但除《大地惊雷》外，他的作品始终未入主流视野——就连这部代表作也曾绝版多年。波蒂斯虽非隐士，却刻意回避采访，这种神秘特质恰似他笔下诸多角色的写照。他的简短回忆录《杰克逊组合》（1999年）——书名故意误引林肯《州民兵公告》形成内部笑话——仅记述了童年时光，但生动刻画了其外祖父和曾祖父等先辈形象，二人皆为南方邦联而战。

生长于阿肯色州南部的波蒂斯是典型的南方人，尤其体现在他对北方人及其南方想象的尖锐批判中。正如1985年小说《亚特兰斯大师》中某角色所言，在北方佬眼中，“迪克西"遍地是粗鄙之徒，“啃着番薯果仁糖，拉着小提琴跳吉格舞，听着粗俗笑话哄堂大笑，抄起农具互相殴斗致死”。在回忆录里，波蒂斯提出独特见解：“战后中西部那些苍白怪人涌入南方的现象，就像森林里松鼠突然迁徙般，我认为这种导致本地区某些怪异现象的源头被世人忽视了。”

高中毕业后，波蒂斯当过汽车修理工学徒并销售汽车零件——因此他作品中频繁出现汽车元素，比如《穿越巴哈黑暗腹地的汽车奥德赛》那篇散文里"鼠灰色的1952款半吨斯图贝克皮卡"就是主角。朝鲜战争期间他加入海军陆战队，1955年退伍后进入大学攻读新闻专业。他先后为南方多家报社和《纽约先驱论坛报》撰稿，最终负责整个南方民权运动的报道。1963年他成为该报伦敦分社社长，但次年辞职回到阿肯色州，躲进租来的小木屋潜心创作，随后带着首部小说《诺伍德》(1966)重返文坛。如今这五部小说、回忆录及若干短篇故事、散文和新闻作品，经由杰伊·詹宁斯精心编纂成册，被安置在美国文学殿堂——美国文库中应有的位置。

波蒂斯的天才在于通过语言折射美国图景。在《诺伍德》《南方之犬》(1979)和《亚特兰蒂斯大师》中，企业家式的乐观言辞滑向矫情做作，混合着严肃、轻信、自我沉迷与推销话术。这个美国是汽车驰骋的广阔天地，每天都有俏皮口号新鲜出炉。而《大地惊雷》则呈现了19世纪阿肯色州与印第安领地的粗粝本色，14岁的玛蒂·罗斯誓要将杀父凶手绳之以法。她充满正义感、带着圣经腔的说话方式，如同禁酒令和死刑般极具美国特色。在波蒂斯笔下，当她面对招募来的两个男人的缺陷——鲁斯特·考格本的放荡与骑警拉博夫的虚荣时，这种特质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波蒂斯最后一部小说《异乡人》(1991)基调较为阴郁，以中美洲为背景，描绘了从美国南下的考古学家、投机者、追寻者与暴徒群体，各自追逐着职业、商业、精神或野蛮的使命。

这五部小说都是公路小说，并密切关注角色们的个人小缺点——这些远比情节重要。在《诺伍德》中，我们认识了诺伍德·普拉特，一个汽车修理工兼有抱负的乡村西部歌手，他与妹妹维内尔（“一个体态臃肿、昏昏欲睡、姿势不佳的女孩”）住在德克萨斯州的拉尔夫镇。维内尔嫁给了比尔·伯德，一个北方来的万事通兼邋遢鬼，他在浴室里放着一个行李袋，“装满了仅供他自己享用的额外零食”。被比尔逼疯的诺伍德前往纽约市，去讨回借给朋友的70美元。这本书非常有趣且令人愉悦，但与《南方之犬》和《亚特兰蒂斯大师》的精妙喜剧绣花相比，波蒂斯的笔触显得粗犷了些。

《南方之犬》的核心人物是雷·米奇，一个对内战战役研究孜孜不倦（甚至可以说乏味）的学生，他的妻子诺玛为了盖伊·杜普里离开了他。两人开着米奇的福特都灵扬长而去，留下杜普里的别克Special“横跨在一滩红色的变速箱油上”。米奇追踪他们穿过墨西哥来到伯利兹，途中结识了赛姆斯医生，一个有着复杂过去和一大堆宏大想法的人，包括建立“杰斐逊·戴维斯领地”——在那里他将扮演戴维斯，而“每天下午三点，李会脱下灰色外套，在泥坑里与鳄鱼摔跤”。

和波蒂斯笔下的许多角色一样，赛姆斯活在自己胡言乱语的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对话——比如当米奇承认自己从未参过军时：

“你有哮喘吗？”

“没有。”

“那你吃什么药治它？”

“我没有哮喘。”

“你试过晚上在卧室里放吉娃娃狗吗？据说很有效。我是正统医生，但只要能治病我都支持。反正你可以试试。”

“我从未得过哮喘。”

“懒汉之友——战争期间他们都这么叫。我开过不少这种证明，每张一百五十块。”

《亚特兰蒂斯大师》是波蒂斯的巅峰之作，一部精彩绝伦的喜剧杰作。故事讲述了拉马尔·吉默森，一位端庄但有些昏昏欲睡的男子，同时也是诺蒙协会新周期的首任大师。这个秘密兄弟会致力于保护亚特兰蒂斯的古老智慧，这些智慧被记录在《帕普斯手卷》中。吉默森年轻时作为士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从欧洲一个流浪骗子那里得到了这份手卷和一顶圆锥形山羊皮帽。拉马尔和他的信徒们在印第安纳州建立了一座神庙，并在其他地方设立了分支或“支柱”。然而麻烦接踵而至：篡位者、分裂、叛教派系、信徒流失和衰落，最终导致了一场“历史性的南迁”到德克萨斯州，建立了新神庙（一间活动房屋），并接受了德克萨斯州参议院委员会的听证。这部非凡的小说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而不显得乏味古怪，但其幽默感克制而冷峻，最戏剧性的发展也带着家常气息，将一切拉回现实尺度。

波蒂斯小说的伟大之处在于语言——《大地惊雷》中简练的措辞，20世纪各色人物的推销话术，自我中心者之间不协调的对话，以及那些执着于某种执念的角色们滔滔不绝的独白。这种喜剧感难以言传，与美国随时准备应对一切的思维景观密不可分。正如P·G·沃德豪斯之于英格兰，弗兰·奥布莱恩之于爱尔兰，查尔斯·波蒂斯之于美国也是如此：一位喜剧风格触动天籁的作家，他笔下的人物——用伊夫林·沃评价沃德豪斯的话来说——“如同童话人物般生活在自己的宇宙里”。

鲍尔斯女士荣获了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颁发的诺娜·巴拉基安评论卓越奖。

刊登于2023年4月1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