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癖》评论：极地探险巨匠彼得·弗罗兴 - 《华尔街日报》

丹麦探险家彼得·弗罗兴。图片来源：北极研究所欧洲大探险时代亦是帝国扩张的时代。当须发蓬乱的白人在世界边缘地带上演惊险壮举时，他们为商业与政府机器铺平了道路。冒险已成往事，帝国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沉默的尴尬。里德·米滕布拉的《漫游癖》是一部详尽、散漫却引人入胜的传记，讲述了丹麦博学者彼得·弗罗兴（1886-1957）的一生，这位探险家曾探索地球倒数第二寒冷的前沿——北极地区。

1906年，20岁的哥本哈根大学医学院学生弗罗兴以司炉工身份加入格陵兰探险队。米滕布拉先生追溯其家族渊源：祖父曾像《诺斯特罗莫》中人物般参与"巴拉圭数次革命"走私军火，而一位不羁的叔父在澳大利亚淘金失败后，带着酗酒习惯和一肚子故事回到了丹麦的家族农场。弗罗兴的母亲弗雷德里克——那位巴拉圭叛逆者的女儿——支持儿子的选择，写道他追随自己的"不安分与冒险精神"是"正确的决定"。

格陵兰当时是丹麦殖民地。弗罗兴乘坐的"汉斯·埃格德号"以路德教会传教士命名，这位传教士为寻找失踪的维京人而来，却作为因纽特人的使徒停留了14年。米滕布拉写道，新来者可能会爱上"北极奇异的光线、呼啸的孤寂，以及肃穆却令人难忘的壮美"。弗罗兴与因纽特男子共同狩猎，与因纽特女子共舞，也体验了他们非一夫一妻制性习俗的"复杂精妙"。他从铲煤工晋升为船舶发动机润滑工，继而负责物资与雪橇犬采购，最终独自在气象站度过极地寒冬。

弗罗伊申的小屋长15英尺宽9英尺；而他身高6英尺5英寸。据米滕布勒先生描述，他呼出的水汽"在墙上结冰，逐渐形成一层冰壳，从四面八方将他挤压包围"。狼群咬死了他的雪橇犬，冰层将房间压缩到"牢房般大小"，孤独使他几近疯狂。待到春天来临时，他竟开始对着炊具自言自语。

回到哥本哈根后，弗罗伊申成为丹麦最大报纸《政治报》的北极特派记者。1910年夏天，他与诗人探险家克努兹·拉斯穆森启程前往埃塔——格陵兰北部一片尚未被丹麦或其他列强宣称主权、地图上几乎空白的贸易站。他们将这片区域命名为图勒，取自罗马人对极北之地的称谓。弗罗伊申迷上了基维亚克——一种在海豹油脂中腌制一年的椋鸟大小禽类（味道如同"甘草与过度发酵的奶酪"）。他娶了因纽特少女纳瓦拉娜，育有一子一女。

1912年，弗罗伊申与拉斯穆森驾着雪橇穿越内陆冰盖未经测绘的北侧，他称之为"寒冷死寂的广袤荒漠"。此后十年间，弗罗伊申又领导了四次图勒远征。此时驱策他的已不仅是名声。北极极致的荒凉带来"近乎预知般的强烈顿悟"，弗罗伊申称之为"皮划艇症候群"。米滕布勒先生以鲜明的细节勾勒出这片冰封世界：某次探险中，队员们敲开献祭犬只的头骨，只为让弗罗伊申两岁的儿子获取蛋白质。

1922年的一天，弗罗伊申睡在雪橇下，醒来时发现一夜暴风雪将他困在了下面。他用北极熊皮制成的枕头当铲子挖出一个通气孔；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胡须已与雪橇冻在一起。他动弹不得，双脚严重冻伤，而积雪正从气孔不断涌入。当内急来临时，他想起了因纽特人的古老智慧。正如米滕布勒先生所述，他"像雕塑家摆弄软陶般将粪便塑成凿子形状"，最终挖出了一条生路。

在妻子娜瓦拉纳因西班牙流感去世后，弗罗伊申迎娶了神经质的玛格琳人造黄油女继承人玛格达莱妮·旺·劳里森。其兄奥拉夫在哥本哈根为弗罗伊申谋得周刊编辑职位，要求刊载内容必须助力人造黄油对抗荷兰奶油的商业竞争。这段婚姻与工作均以失败告终。1926年弗罗伊申左腿截肢，终结了他的探险生涯。

弗罗伊申的人生下半场从对抗自然极限的极地英雄，转向了现代名利场中的另类传奇。他以"蓄着狂野胡须的独腿北极探险家"这一夸张形象开启小说家生涯：1927年出版的《伟大猎人》“毫不说教地揭露了殖民主义的阴暗面”。他先后造访苏联和魏玛德国，发现当地性观念的开放程度远不及他的"北极波西米亚"式生活。

下一站是美国。在纽约，弗罗伊申为计划在格陵兰建机场的航空公司提供咨询；在华盛顿，他告诉曾以矿业工程师身份到访格陵兰的胡佛总统：格陵兰是非卖品；在洛杉矶，米高梅买下《伟大猎人》版权并改编为电影《爱斯基摩人》。“我遇到了许多怪人，“弗罗伊申回忆道。

1934年，弗罗伊申为《爱斯基摩人》首映重返欧洲，纳粹德国令他深感厌恶，他拒绝与莱妮·里芬斯塔尔合影，并开始对外宣称自己是犹太人。他游说丹麦运动员抵制1936年柏林奥运会，为犹太难民争取丹麦入境许可，在赴德考察期间刻意羞辱纳粹官员。德国入侵丹麦后，他在自家农舍为抵抗组织藏匿英国突击队员和物资。1943年他被盖世太保逮捕，经友人疏通获释。弗罗伊申认为这一事实"有损尊严”，据米滕布勒先生所述，他于是"编造了弥天大谎”，声称自己是在盟军空袭后从废墟中爬出来的。这让人不禁怀疑他早年的故事是否也掺杂了谎言。

战争期间弗罗伊申逃往瑞典，与玛格达琳离婚后迎娶时装设计师达格玛·科恩，重启美国事业，并在电视竞猜节目《六万四千美元问答》（主题：“七大洋”）中夺冠。这场胜利促进了他的新回忆录《流浪的维京人》销量，他告诉记者这笔奖金将用来"买两条新的塑料假肢"。1957年，他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去世。

弗罗伊申的一生堪称挑战认知极限的壮举。这位恣意妄为的传奇人物对帝国事业产生了康拉德式的矛盾心理。他厌恶斗牛，发起反对鹅肝酱生产的运动。他既反对商业开发对荒野的破坏，也反对许多西方人感情用事地坚持认为因纽特人——他们长期处于饥饿边缘，为生存不得不实施杀婴——不应接触现代社会。

米滕布勒先生强调，弗罗伊申对现代人来说，已经是老派探险家中最能接受的一位。然而，他仍频繁批评这位传主、丹麦官僚体系乃至整个旧时代未能达到当今开明思想的高度。读者很难不怀疑，米滕布勒先生在开始这部史诗般的写作之旅时，身旁就站着一位敏感内容审读员。这些说教式的打断如同文学创作中打破第四面墙的手法。

格林先生是《华尔街日报》撰稿人，皇家历史学会会员。

刊载于2023年3月11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