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米尔》评论:小焦点,大影响 - 《华尔街日报》
Mary Tompkins Lewis
展览现场展示维米尔作品《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图片来源:荷兰国家博物馆/Henk Wildschut阿姆斯特丹
当弗里克收藏馆几年前宣布大规模翻修计划时,荷兰国家博物馆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借展荷兰艺术家约翰内斯·维米尔(1632-1675年)的三幅杰作,这些画作通常从不离开纽约的馆址。全球多家博物馆和两位私人收藏家也同意出借藏品,于是这场画家存世作品规模空前的回顾展应运而生。作为荷兰国家博物馆史上首个维米尔个展,“维米尔"汇集了28幅画作(其中恢弘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将于3月30日撤展),约占现存已知36幅作品的八成。展览由该馆策展人格雷戈尔·J·M·韦伯与彼得·罗洛夫斯策划,建筑师让-米歇尔·威尔莫特设计,呈现令人屏息的绝美艺术体验,其完成度之高恐难再现。
维米尔几乎一生都生活在荷兰小城代尔夫特,其艺术生涯里程碑之作《代尔夫特风景》(约1660-61年)为展览揭开序幕。从莱茵-斯奇运河高处的有利视角望去,画作将维米尔的创作主题分割为四条水平带,展现出丰富多变的笔触。柔和的颜料涂抹出淡灰色云朵与波光粼粼的运河水面,颗粒状的色块勾勒出河畔码头和阳光照耀下的代尔夫特新教堂尖顶,而明亮的颜料点则捕捉了晨光熹微的散射光线(中央阴影处城门上的时钟确认了具体时辰)。尽管对地形细节进行了艺术处理以使构图更和谐,但维米尔这幅毫不张扬的代尔夫特肖像——画中市民平静地进行着日常生活——既真实又饱含深情。
维米尔的《代尔夫特风景》(约1660-61年)摄影:荷兰国家博物馆一间陈列着1650年代中期大型人物画作的展厅,揭示了这位艺术家早期立志成为历史画家的抱负——这条道路他很快便放弃了。和父亲一样,维米尔也是艺术品商人,他必然洞悉代尔夫特(其大部分画作留存于此)的市场需求:吸引私人收藏家且适合家居陈列的小幅风俗画。正如展览处处强调的,这类作品能充分发挥他独一无二的才华。
维米尔令人屏息的《窗前读信少女》(约1657-58年)如珍宝圣像般被单独陈列,在幽暗高挑的展厅中聚光呈现。日光从左上方垂帘的窗户倾泻而入,掠过褶皱的东方地毯与倾斜的水果碗。另一道帷幕仿佛从画布前的横杆垂下,这种戏剧性的错视画效果不仅见于其作品其他部分,也呼应着展厅内四处悬挂的厚重帘幕,共同营造出华丽而稀世的氛围。画中,一位时髦的年轻女子侧身伫立,全神贯注读信时双唇微启,身后墙上大幅的丘比特画像(近期修复时发现)暗示着信件的情爱内容。最终,在极具匠心的处理中,女子的面容被柔和地映照在窗户的铅格玻璃上。这正是我们所熟知的维米尔——令观者驻足凝神,以其神秘主题、惊人幻象与无与伦比的绘画天赋,牢牢攫住我们的想象。
维米尔的《军官与微笑的女孩》(约1657-58年)图片来源:荷兰国家博物馆维米尔对女性阅读或书写信件时富有感染力的描绘,让这位艺术家得以在优雅私密的场景中召唤出人物内心深处的思绪,此类画作成为展览中的亮点。他令人陶醉的《读信的蓝衣女子》(约1662-64年)以奢华的柠檬黄与蓝色构建画面,赋予作品一丝温柔的忧郁气息,这种风格曾让梵高为之着迷。尽管后墙上钉着的著名荷兰地图碎片可能暗示着更广阔的世界,但画中那封闭而精妙构建的空间所呈现的静谧诗意,几乎让我们无暇他顾。
同一幅完整地图出现在弗里克收藏馆的《军官与微笑的女孩》(约1657-58年)中:一位潇洒的骑士在阳光满溢的屋角,吸引着微笑的女仆。另一处精湛细节体现在画面最远处敞开的窗户上,映照出城市环境的一小片剪影。维米尔笔下的男性访客总身着旅行装束,仿佛只是画中女性化空间的短暂过客。弗里克藏画中阴影笼罩的男性形象在坐着的女伴身旁显得格外高大,这也印证了艺术家对透视法日益精熟的掌控——展览和目录中对此有所探讨。画作最表层的一个实际针孔可能标示了中心消失点,维米尔据此计算构图的幻觉透视效果,包括骑士强烈的远近缩短法表现。《倒牛奶的女仆》(约1658-59年)颜料堆积的表面也有类似标记,至今仍能在人物右手上方清晰可辨。与同时代画家一样(但技艺无与伦比),维米尔可能也使用了暗箱技术。在此单独展出的《倒牛奶的女仆》通过光线凸显无数光点,暗示了这类画室工具的使用——维米尔借此为这位卑微的工人阶级主角营造出可触摸的生活世界与崇高的纪念碑性。
维米尔的《倒牛奶的女仆》(约1658-59年)图片来源:荷兰国家博物馆展览后半部分新近探讨了维米尔对科学的兴趣——这一贯穿其艺术创作的永恒主题。例如《地理学家》(1669年)与卢浮宫外借至他处的《天文学家》一样,罕见地以男性为主角,可能象征着代尔夫特蓬勃的科学氛围。这位身着蓝袍、陷入沉思的学者被地图、地球仪和科学仪器环绕,构成了知识分子积极求知的震撼画面。策展人认为,他沉思的目光与画中常见的洒满阳光的窗户,可能同时暗示着理性与精神的启蒙。
维米尔的《地理学家》(1669年)图片来源:荷兰国家博物馆画家后期的风俗画同样可能蕴含更宏大的道德训诫。《站在维金纳琴旁的年轻女子》与《坐在维金纳琴旁的年轻女子》(均约1670-72年)并置于一面精心设计的展墙,是维米尔以音乐喻示和谐(共享时则象征爱情)这一经典主题的收官之作。画中两位仪态优雅、向外凝视的女性——一位立于线条分明的几何构图房间,另一位端坐在奢华涡卷纹饰中——结合背景墙上的"画中画"元素,可解读为道德贞洁与肉体欢愉的二元对立。这两幅曾由法国艺评家泰奥菲勒·托雷收藏的杰作(正是他在19世纪中叶重新发现了被遗忘的维米尔,定会欣赏其中摄影般的幻觉效果),充满了维米尔艺术独有的绘画事件性特质,与展览所有作品一样,令这场历史性展览成为不容错过的艺术盛宴。
刘易斯女士曾在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三一学院教授艺术史多年,目前为《华尔街日报》及其他出版物撰写艺术评论。
本文以《小焦点,大影响》为题发表于2023年2月27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