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评论:1830年代美国掠影 - 《华尔街日报》
Jackson Arn
托马斯·科尔《林间家园》图片来源:布里奇曼艺术图书馆这里有个简单方法可以测试你是否会喜欢艺术史学家亚历山大·内梅罗夫带领的1830年代美国社会迂回之旅《森林》:阅读《白鲸》第74章《抹香鲸头部对比观察》。章节开头平淡地描述了眼睛和耳朵的比例,但以实玛利很快开始思考成为抹香鲸的感受。这个谜题驱使他接连掠过多个话题(天文学、洞穴探险、新娘缎、欧几里得),1500字后得出某些鲸鱼可能患有疑病症的结论。
若你觉得这种天马行空过于荒诞,翻阅内梅罗夫著作时你会不断质疑他何时切入正题,为何在短章节间跳跃而不深入探讨,甚至怀疑他是否按比喻数量计酬。但若你像我一样痴迷梅尔维尔那些无情节的奇诡旁白,并认为它们与小说主体同样闪耀,这本书将让你如临天堂。
《森林》的核心是一个直觉: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某些事物发生了根本转变。森林砍伐、电报、铁路与蒸汽船加速的交通不仅重塑了国家形态,更改变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进而改变了人性本身。当荒野退化为精致奇观,智人不再需要竭力宣示主宰权。部分美国人欢呼这种变革,而画家托马斯·科尔、鸟类学家插画师约翰·詹姆斯·奥杜邦等人则提出质疑。本书赌的是:捕捉这种朦胧现象(至少如鲸鱼自我意识般模糊)需迂回探索,由诗意并置构建的历史比原始数据更能真实描绘时代图景。
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科尔及其追随者以近乎敬畏的笔触描绘哈德逊河谷;奥杜邦等勇于冒险的自然学家竭力捕捉荒野的混沌生机;亚历克西·德·托克维尔一如既往地精准预言"白种人"将很快亲手摧毁自己的森林。美国的思想家们——“在树荫与阳光下践行自我理想的人类”——正忙着为这个年轻共和国锻造文化。有些人如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从欧洲艺术中汲取灵感,却将创作转化为美式表达;有些人如塞缪尔·摩斯(生前更多以画家而非发明家身份闻名)过度追捧旧大陆风格,最终徒留媚俗的欧式审美,虽一时迷人却难持久。
若用"角色"形容恰当,《森林》还呈现了数十位人物,既有家喻户晓者亦有鲜为人知者。内梅罗夫先生的手法是在数页间勾勒1830年代的某个场景或器物,再将其与其他元素交织。全书鲜见宏大叙事,但几组矛盾反复浮现:本土与国族、旧世界与新大陆、技术必胜论与荒野怀旧情。作者尤其钟情于那些游走于对立面、创作蕴含多重意涵的历史人物。当他从《波卡洪塔斯受洗》(1837-40年)这类看似不可能的杰作中挖掘激进讯息时,其研究方法尤显精妙——这幅由罗马受训的美国画家约翰·加兹比·查普曼为国会大厦圆形大厅创作的巨制,表面是宣扬原住民臣服新主的宣传品(内梅罗夫直言不讳),但构图呆板的水平线却似在抗议画家受命美化的殖民统治。跪姿温顺的波卡洪塔斯宛若陨落女神,“宛如星空的狂野姊妹,白裙曳尾如彗星”,眷恋着詹姆斯敦建立前"无拘无束、自在生长"的岁月。
斯坦福大学的人文学教授内梅罗夫先生很少在宣传与颠覆之间做选择;他太钟爱文化的褶皱而不愿将其熨平。他散文的具体性是其另一优势;对于每个场景,他似乎不仅自问事物在19世纪30年代会是什么模样,还思考它们会如何发声、感受、品尝和闻起来。《森林》无疑是我读过的最辛辣的作品之一,一部关于陈年气味的百科全书,从"(查普曼)衣服上的雪茄味和呼吸中渗透的酒精湿气"到"灰尘的气味、鲸油灯的烟雾、地板上发霉的稻草"无所不包。即使处理难以言喻的事物时(“虚空留下一种不安感,一种类似吸入锯末和杜松子酒的恶心”),内梅罗夫也能让它刺激鼻腔。
若将《森林》归入某种类型,那便是珍妮特·马尔科姆所称的"突发奇想类书籍":像爱德华·萨义德的《东方主义》或利奥·斯坦伯格的《文艺复兴艺术中基督的性征与现代遗忘》那样大胆跨界的非虚构作品,作者"论证如此精彩,让你读罢完全信服,并为其学识推动的论述而振奋"。内梅罗夫的书符合这一标准,不过我认为这类作品的部分魅力在于,即使你并不信服,也会被其学识所激动。些许疯狂正是魅力所在。在试图衡量森林砍伐对美国性格这种无形事物的影响时,内梅罗夫难免力有不逮,他的分析虽然大胆讨喜,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坚不可摧——他这样描述莫尔斯:“肖像画是一种时间电报。”
正如那句引言可能暗示的那样,《森林》可能过于一本正经,至少不合我的口味。它的题词引自塞缪尔·约翰逊,赞扬了莎士比亚将喜剧与悲剧交融的手法,但内梅罗夫先生本可以增添一抹生动的幽默,让他笔下的人物更显血肉丰满,而非符号密码。如同另一位偶尔似乎希望自己早出生两个世纪的现代超验主义者泰伦斯·马利克,他更擅长描绘风景而非人物。但这些风景美得摄人心魄,既令人难忘又使人沉醉。读完这本书后,大多数其他文化史著作都会显得如同地板上干瘪的稻草般索然无味。
阿恩先生是居住在布鲁克林的一位评论家。
本文发表于2023年2月25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