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卡特的"萎靡"演讲经得起时间考验——《华尔街日报》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写一写吉米·卡特那篇被历史长期嘲笑的"萎靡"演讲——人们常将其视为他16个月后惨败于罗纳德·里根的注脚。

事实上，这是一篇勇敢、创新且切中时弊的好演讲。它之所以失败，恰恰因为发表者是不适合传递这种信息的人，而时机又正值无人倾听之际。

当时的背景充满危机氛围。1979年夏天：石油危机爆发，通胀率突破两位数，利率与失业率双双攀升。人们普遍担忧美国可能永远失去了经济活力。“汽油即将耗尽”——约翰·厄普代克在《兔子富足》中借兔子安斯特朗之眼观察到的景象。宾夕法尼亚州111号公路上的车流"稀稀拉拉，惶惶不安，与昔日盛况形成鲜明对比"，“外面的人们陷入恐慌，他们知道美国的黄金时代正在终结”。

这正是当时的普遍情绪。

在这样的背景下，总统发表了那场演讲。他全程未提"萎靡"二字——这个后来被用作批判标签的词汇。7月15日晚，他在椭圆办公室以缓慢的节奏进行了33分钟的演说。

原定十天前的演讲被取消，因为他发现能源危机背后更深层的问题：为何我们无法携手解决问题。我们的"真正困境"远比加油站的长队更为深刻。

他在戴维营会见了"社会各界"的思想者，希望转达他们的见解。一位南方州长直言：“总统先生，您没有领导这个国家——只是在管理政府。“一位公民建议转变思路：“不要对我们谈论政治或政府运作，请阐述我们对共同利益的理解。“一位美国总统通过他人之口如此自我批判，实属罕见。

他曾断言美国正经历一场"信心危机”，而"世界上所有的立法"都无法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可以在对自身生活意义日益增长的怀疑中，以及在国家目标共识的丧失中看到这场危机。“我们曾经是个充满信心的国家；这种信心弥漫在空气中。那种信心"支撑着其他一切——公共机构和私营企业、我们的家庭，乃至美国宪法本身。”

我们作为民族的本质正在改变。“如今我们太多人倾向于崇拜自我放纵和消费。人的身份不再由所做之事定义，而由所拥之物决定。“但占有物质无法满足"我们对意义的渴望”。我们的投票率在下降，生产力在降低，储蓄在减少。我们变得悲观，对我们的制度失去敬意。

这并非一夜之间发生。它是渐进式的，“在过去一代人"的冲击与悲剧中累积——肯尼迪兄弟和马丁·路德·金遇刺、越战、水门事件。“这些创伤仍然很深。它们从未愈合。”

我们的人民将联邦政府视为脱离主流的无能"孤岛”。国会被资金充足的"特殊利益集团"“扭曲拉扯”。极端立场被"某些顽固群体捍卫到最后一张选票，几乎到最后一口气。”

当年作为CBS新闻的年轻撰稿人在广播室观看时，我想：这是真的。本周重温时我想：这真是有先见之明。我们如今担忧仇恨与两极分化；而他描述的正是这种道德沦丧的前兆。

我们必须记住自己是谁，他说。我们是那些经历过世界大战和大萧条的先辈们的继承者。我们骨子里流淌着"十年前将人类送上月球的同一批美国人"的血液。我们曾团结一致为种族平等而战。如今我们面临的选择是"分裂与利己"还是"共同目标与重塑美国价值观”。

在演讲结尾，他动情地说道：“只要有机会，请为我们的国家说句好话。”

若经过重新构思润色，这篇演讲本可成为精彩的告别演说。我想从某种意义上它确实是的。伊朗人质事件爆发后不久，一切便尘埃落定。但卡特先生敏锐捕捉了那个时代的严峻真相，并以大胆的方式将其呈现。

演讲未能奏效的原因在于：他认为美国正遭遇信心危机。确实如此。但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民众正在失去对他本人的信心。就任总统两年半后，人们开始质疑他的领导能力。他们不认为他在审慎思考时局，反而觉得局势已脱离他的掌控。1979年夏天，民众不需要领导人敏感地剖析困境。他们想的是：等危机过去再反思吧。

这是政治与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课。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写道：“愿神力赐予我们天赋/以他人之眼审视自己！

若能准确感知世界如何看待你，人生将获得何等助益。你自认为在竭力发声，他人或许觉得你总在打断；你自认身处困境而制定对策，世人却视你好斗成性。

在民主政治中尤其如此。吉米·卡特本有理由为个人才能自豪——他逻辑缜密，拥有顶尖的科学与数学能力。但他误判了自己在政治上的精明程度。

能入主白宫者绝非政治庸才。但卡特先生确实缺乏确保政治生命持久的才能，比如准确判断公众对其观感的变化。1976年他乘着理想主义浪潮当选——承诺打造"与人民一样高尚的政府”，直指水门事件后笼罩华盛顿的犬儒主义。“我永不欺骗你们”，这位小镇浸礼会主日学教师笑容灿烂，质朴真诚得近乎可爱。当时有幅漫画：深夜卧室漆黑一片，唯见雪白牙齿在黑暗中闪光。“吉米别笑了”，妻子罗莎琳无奈道。

但入主白宫后，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民众需要的不是情怀而是施政蓝图——一套哲学层面自洽的解决方案。这正是他的困境。

“所有政治生涯终将以失败告终。“但他的没有。离开白宫后，他回到佐治亚州普莱恩斯的简朴住宅，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在玛莎葡萄园岛闲居，也没有一边积累巨额财富一边偶尔发表高见。他选择做回公民——为无家可归者建房、调解国际争端、防治传染病，继续在主日学校教书。

他曾以为总统是天命所归。其实他真正的使命是成为前总统——美国历史上最具建设性与感召力的那一类。

一个多么好的人，他如此努力地理解美国并帮助世界。

1979年7月15日，吉米·卡特总统在电视上发表他的“萎靡”演讲。照片：Dale G. Young/美联社刊登于2023年2月25日印刷版，标题为《吉米·卡特的“萎靡”演讲经得起时间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