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作品:菲奥娜·麦克法兰的《太阳西沉》——《华尔街日报》
Sam Sacks
图片来源:未署名对21世纪的作家而言,解构备受珍视的民族传说时,风险不在于激怒读者,而在于令其感到乏味。祛魅已成为当下的神话,颠覆则是新的惯例。菲奥娜·麦克法兰在《太阳西沉》中直面这一挑战。小说以1883年南澳大利亚内陆为背景,记录了一名白人儿童在荒野失踪后长达一周的搜救行动。即使对这片大陆一无所知,人们仍能从这个原型故事中嗅出熟悉感——它始终是历史、小说、电影乃至当今煽情新闻的经典题材。对澳大利亚殖民者而言,这既是童话也是梦魇——麦克法兰写道,这是"他们眼中定居此地唯一不合理的代价"。随着反殖民情绪蔓延,它更成为修正主义思潮无法抗拒的源泉。
换言之,要让这类被反复演绎的题材焕发新意,创作者必须具备非凡才华。那么麦克法兰必定才华横溢,因为这部小说取得了激动人心的成功。《太阳西沉》既延续了澳大利亚历史与文学传统的智性脉络,又摆脱了遗产的桎梏与意识形态的束缚。相较于通常的失踪情节剧,其叙事既更接地气——故事始于6岁丹尼·华莱士在沙尘暴后返回农舍途中迷路,又更具包容性——通过多位当地角色冲突的视角展开全景式叙述。
对许多人来说,丹尼的失踪只是众多烦心事中的一件。富裕牧场家族族长乔治·阿克萨姆正忙于剪羊毛季节;新婚的明娜·鲍曼因丈夫——镇警长参与搜救而独守空闺,难以抑制地寻找其他渠道宣泄新觉醒的欲望;丹尼15岁的妹妹西西将这场灾难视为证明自己成熟的机会;一位欧洲风景画家深入荒漠,试图捕捉日落时的"灾难性景象"(“这些天空无法用言语描述,“他写道,“若必须尝试,我会说那是光明被黑暗击沉的残骸”);而像比利·拉夫这样的原住民,长期作为农场工人和仆役劳作,突然因其对荒野及其隐秘语言的土著认知而备受倚重。
麦克法兰女士的隐喻偶尔会变得直白——比如那个撰写简化版边疆历史的沙文主义军队追踪者形象,最多只能算浅薄的讽刺。但小说主要利用其前提深入探讨了"定居"与"迷失"在文明、家庭、爱情和艺术创作中的多重含义。随着角色们深入搜寻丹尼并由此踏入荒漠的未知领域,他们经历了画家所称的"尺度危机”:原本精心维护的世界以颠覆性且时而充满预见性的维度扩展。这些转变体现在麦克法兰严峻直白却充满启示性意象的笔触中。迷失,丹尼认为,就像是"当有人问你月亮的颜色,你抬头望去,却发现从未有人教过你描述其色彩的词汇”。麦克法兰从这同样熟悉的主题中,编织出一部充满神秘与惊奇的小说。
理查德·鲍什在其小说《剧场》中运用了规模可观的人物群像,故事围绕孟菲斯一座新修缮的莎士比亚剧院排演《李尔王》展开。如此阵容自然少不了戏剧性场面:疑病症缠身的剧院经理与心力交瘁的妻子日渐疏离,先锋派导演的改编方案遭遇重重阻力,身败名裂的当地名流试图低调复出,而饰演李尔王的老色鬼演员更是频频伸出咸猪手。
多重线索需要统筹,但鲍什的笔触缺乏区分众多角色的层次感。这位作家实为对话大师,小说主体由大量直白的长篇对话构成。这种手法虽契合剧场题材,但其对话既无诗意也非妙语连珠。它的独特之处在于用极其平常的语调推动每次交流走向冲突或内心剖白。对话常与《李尔王》形成深刻互文,特别是涉及那位违抗继母意愿、将病父接出疗养院的女演员的段落。这部话痨式小说虽满足读者窥探后台的趣味,但最令人难忘的,是仿佛偷听到的一系列激烈而真挚的对话现场。
切特娜·马鲁处女作《西部球场》开篇,11岁的戈皮遭遇丧母,13岁和15岁的姐姐们与在英国当杂工的父亲同样手足无措。父亲选择成为壁球界的理查德·威廉姆斯,每天下午带女儿们去球场实施严苛训练。作为叙述者的戈皮天赋最突出,被鼓励参加即将到来的锦标赛;但她也是最可能被送往苏格兰与不育且严守传统的姑妈同住的人选——在姑妈眼中,这种运动堪称不可容忍的"野性"。
在壁球场与戈皮的家庭生活之间穿梭,《西部巷》在哀悼仪式与竞技之间找到了丰富的共鸣。马鲁女士描绘了戈皮"幽灵击球"的练习——她在没有球的情况下模拟比赛动作,这种训练与她家人失去母亲后生活的状态形成了令人心酸的呼应:他们始终想象并惶恐地顾及着母亲的存在。“如今她离开了,“戈皮想着,“我们伤害她的能力似乎变得无穷无尽。”
忧郁只是这本短小精悍的作品中的一种情绪。壁球同时是戈皮宣泄愤怒的渠道,是她与其他球员、与她隐忍的父亲建立联系的纽带,也是一种充满欢愉的自由形式。小说如预期般以锦标赛收尾,此时马鲁女士的文字展现出最优雅的韵律与最具预见性的洞见。你会忍不住想为之鼓掌。
本文曾以《来自南半球的奇迹》为题发表于2023年2月11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