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政府运营的医疗服务体系陷入危机——《华尔街日报》

十多年来，英国政府一直以紧缩预算运营着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这个由政府管理、全球规模最大的医疗系统。NHS曾自豪地宣称自己是发达国家中最高效的医疗体系之一，人均支出低于欧洲主要邻国，更远低于美国。

如今这个全民公费医疗体系正在崩溃。心脏病发作或中风患者平均需等待一个半小时以上才能等到救护车。医院人满为患不得不拒收病患。英格兰地区有创纪录的710万人（超过总人口十分之一）在排队等待髋关节置换等非紧急治疗。本周一NHS遭遇史上最大规模罢工，数千名护理人员与护士因薪资问题集体离职。

NHS的困境是发达国家医疗问题的极端缩影。受新冠疫情重创的医疗系统正面临双重压力：人类寿命延长与治疗选择多元化。人口老龄化意味着成本将持续攀升。英国的现状为医疗供给无法满足需求时可能发生的危机敲响了警钟。

“英国医疗体系正面临我职业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危机，“即将离任的纳菲尔德信托基金会（健康智库）首席执行官、NHS前负责人奈杰尔·爱德华兹表示，“英国误将低成本视为医疗体系的高效，如今正在自食其果。”

过去十年间，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为提高效率裁减了数千张病床。新冠疫情延误了患者的治疗，导致大量患者排队等待治疗。去年12月，当流感高发季开始肆虐时，英格兰的医院已经达到了98%的床位占用率。大量患病患者使医疗系统陷入瘫痪，造成了灾难性后果。

1月18日，伦敦一家NHS医院的病房。图片来源：Jeff Moore/PA Wire/ZUMA PRESS据伦敦专业协会皇家急诊医学院估计，治疗延误导致每周有300至500人过早死亡。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ONS)的数据，12月有五分之一英国人在等待NHS的医疗预约或治疗。

NHS表示，这些超额死亡数字可能过高，但承认延误正在造成生命损失。1月下旬，英国政府宣布提供资金，增加救护车、呼叫处理人员和1000张额外病床，以缓解医疗系统的压力。

NHS首席执行官阿曼达·普里查德表示，修复服务需要时间。NHS表示，未来一年其目标是将心脏病患者等待救护车的平均时间缩短至30分钟。

“任何人都不应该不必要地等待治疗，”卫生国务大臣威尔·昆斯说，并补充说政府将在未来两年内支出高达170亿美元，以解决NHS和社会护理服务面临的问题。

11月18日下午近5点，68岁的马丁·克拉克（五个孩子的父亲）开始胸痛，其家人随即拨打了英国急救电话999。等待半小时后，家人再次致电恳求派救护车，称克拉克情况恶化。据家属描述，15分钟后的第三次通话中，他们告知调度员将自行驾车送医，尽管对方建议等待急救人员。

当这家人出发20分钟后，调度员才留言表示仍无法调派救护车。克拉克送抵医院后不久便离世。

约一周后，5岁的优素福·马哈茂德·纳齐尔因最初喉部感染导致死亡。家属称，这个呼吸困难的男孩在罗瑟勒姆当地医院急诊室等待六小时，仅获配抗生素药片后就被送回家。几天后家人哀求医院收治并进一步检查时，院方以满床为由拒绝。

当救护车将优素福转送至另一家医院时，他已罹患严重肺炎。数日后因器官衰竭和心脏骤停去世。

“是他们害死了优素福——事情就这么简单，“陪同就医的舅舅扎希尔·艾哈迈德说，“一个富裕工业国的5岁男孩竟死于扁桃体炎，这整个系统问题严重。”

扎希尔·艾哈迈德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他侄子优素福·马哈茂德·纳齐尔的照片。图片来源：《华尔街日报》的玛丽·特纳艾哈迈德先生恳求医院收治优素福。图片来源：《华尔街日报》的玛丽·特纳罗瑟勒姆医院在一份公开声明中表示，已与家属会面、致歉，并对事件展开独立调查。院方拒绝进一步置评。

几乎每天都有媒体报道新的恐怖事件：莱斯特一位83岁疑似中风的老妇在急诊室外临时帐篷里苦等18小时；一位90岁疑似败血症的老妇等待了三天；威尔士一名糖尿病患者因足趾发蓝发黑后未及时治疗，在候诊三天后失去了脚趾。

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是欧洲最大雇主，拥有约120万名员工，今年预算约1886亿美元（资金来自税收）。目前英国每千人拥有2.9名医生，低于欧洲3.7名的平均水平。经合组织数据显示，美国这一数字略低，约为2.6名。

人口老龄化将加剧需求。经合组织估算，老年人医疗消耗量是年轻人的3至5倍。到2041年，英国85岁以上人口预计将翻倍至300多万。英国目前人口约6700万。

截至2010年，历届英国政府都保持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的资金增速超过人口增长和通胀水平——经通胀调整后人均年增幅介于2%至近6%之间。但在2010至2020年间，经通胀调整的人均资金投入却出现了微幅下降。

自2020年以来，保守党政府大幅增加了对NHS的拨款，但大部分资金都用于应对疫情（包括疫苗接种）。目前通胀侵蚀了约半数年度新增拨款。伦敦财政研究所智库数据显示，经通胀调整后资金实际年增幅为2.9%，仍低于3.4%的历史平均水平。

2月6日，伦敦大学学院医院外罢工护士设置的纠察线。图片来源：isabel infantes/SPA/Shutterstock英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1年英国公共和私营医疗支出合计约占GDP的11.9%。而美国政府数据显示，当年美国医疗支出占GDP达18.3%。

英国央行前首席经济学家安迪·哈德内表示，自工业革命以来，国民健康问题首次成为英国经济增长的阻碍。他指出，日益增长的患病人数正在加剧英国经济中的生产力危机。过去两年英国长期患病人数激增50万，达到创纪录的250万，经济学家认为部分原因在于NHS无法及时为患者提供治疗。

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成立于二战后，旨在为饱受战争创伤的民众提供免费医疗。所有医院实质上被国有化并由政府直接管理，其改革力度远超欧洲任何国家。丹麦等国采用了类似模式，而其他国家则存在不同程度的私营医疗与公共保险并存体系。

NHS长期是英国民众的骄傲，人们通常能获得优质服务且无需支付医疗费用即可离院。但YouGov民调显示，如今70%受访者认为NHS服务糟糕，仅21%认为良好。

在英国，民众可自费选择私立医疗。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过去一年因NHS候诊时间过长，八分之一成年人曾购买私营医疗服务。多家私营医疗机构报告需求激增。

尽管如此，绝大多数人仍支持政府运营的NHS基础模式。YouGov调查中仅3%受访者希望完全私有化。

2010年起政府开始紧缩NHS预算，同时推行效率改革，例如在体系内部引入政府资金分配的竞争机制。

现任及前任官员指出，这些改革导致管理层精力分散。在效率优先政策下，NHS管理者被迫维持低床位占用率，人员招聘与培训遭忽视，医护薪资涨幅持续低于通胀水平。

2020年初疫情暴发时，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的集中式系统帮助其渡过了危机。该机构推迟了非紧急治疗，并成功推出了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

2021年中至2022年中，超过3.4万名护士离开了NHS。图片来源：Victoria Jones/Zuma Press如今人们感受到了连锁反应。截至去年12月，英格兰共有401,537人等待医院治疗的时间超过一年。而在疫情前，这一数字仅为1,613人。

英国养老护理体系面临困境，该体系人员严重短缺，且资金独立于NHS，这也意味着许多本应在家或养老院接受照护的患者只能滞留在医院病房。

根据NHS数据，12月英格兰约10万张可用病床中，平均每天有13,439张被符合出院医疗条件的老年患者占用——较上年同期增加近三分之一。

今年冬季流感开始蔓延时，医院床位不足产生了连锁反应。由于缺乏空余床位，救护车开始在医院外排起长队等待交接患者。这延误了救护车响应其他急救需求的时间。

NHS数据显示，到今年冬季，急诊科半数患者需四小时以上才能见到医生，平均还需等待四小时才能获得床位。

英国顶级医学期刊《英国医学杂志》(BMJ)在2022年初发表的一项针对500多万患者的研究发现，每有82人被迫等待急诊超过四小时，就会额外导致一人死亡。等待时间越长，结果越糟糕。

伦敦某医院急诊科主任西蒙·沃尔什(Simon Walsh)表示：“每天醒来我都在想，我们负责的患者会受到多大伤害。问题不在于伤害是否会发生，而在于伤害有多大。”

疫情压力和资金紧缩加剧了英国的人员配置危机。政府数据显示，截至去年9月，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有13.3万个职位空缺，而疫情前为8.3万个。

政府统计数据显示，英格兰地区完全合格的家庭医生现在平均要为2300名患者负责，而2018年为2100名。根据医生工会英国医学协会(British Medical Association)的数据，经通胀调整后，自2008年以来平均工资下降了三分之一以上。过去13年，提前退休的医生数量增加了两倍。

虽然护士总人数保持稳定，但人员流动率有所上升。医疗智库国王基金(King’s Fund)的数据显示，从2021年年中到2022年年中，超过3.4万名护士离开了NHS，比前一年增加了25%。

尤瑟夫最初因喉咙感染就诊的罗瑟勒姆医院。照片：Mary Turner为《华尔街日报》拍摄增加支出的需求正面临经济压力。英格兰银行预测英国经济今年将萎缩，可能降低税收收入。随着人口结构和医疗技术的变化继续对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造成压力，不断增加的拨款可能会挤占教育、基础设施等其他领域的政府支出。

业内一些人士警告，仅靠资金可能无法解决问题。在威尔士，自2000年以来，大多数年份中地区政府的人均支出高于英国其他地区，但从候诊时间到健康结果等几乎所有指标仍然更差。一个解释是：威尔士不仅更贫困，而且拥有英国最老龄化的居民。

焦点转向是否需要改革这一体系。在自行管理NHS的苏格兰，官员们讨论过进一步限制医疗服务或让较富裕居民支付医疗费用以资助其他居民免费医疗等想法——官员们表示这一选项已被放弃。

一位英国前卫生大臣最近表示，患者看医生应该付费。这一想法很快被政府否决。

一年多前，英格兰北部的IT专业人士Akshay Patel在母亲Bina Patel出现呼吸困难时拨打了5次999急救电话。Patel先生说，起初接线员告诉他救护车会很快到达。他母亲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病情严重到无法被抬上车。他眼睁睁看着56岁的母亲在痛苦中逐渐面色苍白并离世。救护人员一小时后抵达，但已无法救活她。而当地医院仅需2分钟车程。

“我们始终相信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会在我们需要时为我们服务，”帕特尔先生说，“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需要叫救护车，我不会叫。我不信任他们，我做不到。”

**联系作者：**大卫·卢诺，邮箱：[email protected]；马克斯·科尔切斯特，邮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与补充说明：

此前关于英格兰地区住院患者等待床位的图表中，错误地将等待超过12小时的患者数量与等待超过4小时的部分数据进行了叠加。

本文发表于2023年2月7日印刷版，标题为《英国医疗危机为老龄化国家敲响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