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特·惠特曼对战争亡灵的守望——《华尔街日报》
Kelly Franklin
图片来源:David Gothard沃尔特·惠特曼在1882年的《典型日子与采集》中回顾南北战争时感慨道:‘真正的战争永远不会被载入史册。‘他曾在1865年出版的诗集《桴鼓集》中尝试记录这场战争,这些诗歌都源自他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1862年12月,当弟弟乔治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中负伤后,惠特曼奔赴前线。乔治伤势较轻,但其他士兵就没这么幸运。在一所野战医院外,惠特曼目睹堆积如山的截肢残肢——他记载道,这些残肢足以装满’一辆单马拖车’。随联邦军队的数周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1863年1月,他迁居华盛顿,开始在军医院做志愿者。同时他坚持创作,当年的笔记本里留存着他最杰出诗篇《我在战场上守了一夜奇异的夜》的草稿,这首内战挽歌堪称经典。
初读此诗,它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当年轻士兵战死沙场,年长的战友深夜返回掩埋遗体。在这朴素叙事之下,却隐藏着南北双方美国人共同面临的痛苦难题:如何在灾难性战争中维持体面的丧葬与哀悼仪式。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共同仪式是文化的核心,但战争似乎使古老的死亡传统难以为继。当士兵在异乡战死或失踪,亲友该如何获得心灵慰藉?在战火纷飞中,体面的安葬是否还能实现?这堪称最深层次的文化危机。惠特曼的诗歌直面这一困境,将传统丧葬习俗转化为新的仪式。他告诉我们:即便在内战的动荡中,我们依然能够庄严地将逝者安葬入土。
开篇诗句直指主题:“我在战场上守了一夜奇异的夜。”之所以“奇异”,是因为一切都不同寻常。守灵与下葬本是家庭事务,通常带有宗教意义;而这场守灵发生在“昏暗的战场”,只有一位战友(诗歌叙述者)在场。但叙述者称死者为“儿子”;虽然当时确有父子同时参军的情况,这个词可能只是对年轻士兵的亲切称呼。无论如何,血缘或非血缘的家人都在守护着。惠特曼保留了精神层面的维度:叙述者用“甜蜜的时光,永恒而神秘的时光”来守灵。朗读这首诗时,我们能听到韵律与重复:“沉默、爱与死亡的守夜,为你而守夜,我的孩子和士兵。”短短26行诗中,惠特曼重复了12次“守夜”——这首诗本身已成为一首葬礼挽歌。
惠特曼的叙述者不仅临时创造了战场仪式,更坚守着庄严与崇敬。南北战争期间,浅坟乱葬与集体掩埋屡见不鲜,军队要应对尸体处理与战斗节奏。但惠特曼的诗中毫无匆忙。“我久久伫立守夜,”叙述者说,“我凝视了很长、很长时间。”他细致地处理遗体:“我用毯子包裹战友,妥帖覆住他的身躯/仔细叠好毯子,小心地掖紧头部与脚底。”通过重复使用形容词“妥帖”“小心”以及动词“包裹”“覆盖”“折叠”,惠特曼的选词凸显了温柔敬意。
对当时乃至现今许多美国人而言,哀悼包含着对复活或永生的期盼。惠特曼的叙述者对阵亡士兵说:“我想我们定会重逢。”他描绘夜空中升起的新星——让人联想到神话中化为星座获得永生的形象。甚至下葬时间也暗示复活:“就在那时那地,沐浴初升朝阳,我将儿子安葬于粗陋墓穴。”惠特曼用同音词“太阳”与“儿子”形成双关:两者都将再度升起。尽管惠特曼对宗教态度矛盾,他的诗歌始终肯定死后生命。
惠特曼的诗歌将这些传统元素编织成一场非传统的仪式,但其精妙之处恰恰在于它所省略的内容。其他《鼓点》诗篇运用原始现实主义美学,描绘了惠特曼亲眼所见的坏疽、枪伤和截肢场景。而在这里,他选择性地构建了事物应有的模样,而非它们常见的惨状。他将夜晚形容为"芬芳"而"寂静"——对于可能弥漫着火药味与硝烟、回荡着伤员哀嚎的战场而言,这些形容词显得如此不合常理。诗歌隐去了战斗持续的时间;若战事始于一两日前,地面本应散落着处于不同腐烂阶段的士兵与战马尸体。但这些都未提及。相反,惠特曼创造了死者——乃至整个文化——真正需要的理想化仪式。
我们始终无从知晓阵亡士兵的姓名,也无从判断他属于联邦军还是邦联军。这种留白堪称神来之笔。缺失这些细节后,这位死者便代表了所有战殁将士;他庄严的葬礼为南北双方、为所有需要悼念亡魂的人们提供了精神慰藉。或许惠特曼这首诗的成就,与将"真实战争"载入史册同样重要。
富兰克林先生任教于希尔斯代尔学院,教授美国文学与经典著作。